又七日。

经过一至两个月的跋涉，五国联军终于齐聚燕安城外。

湛蓝天空的背景下，大夏玄黄龙旗、楚国雷豹旗、靖国寒鹿旗、煌国夔狮旗、燕国白凤旗与大虢皇室九兽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密密麻麻的各色帐篷相连如海潮，一眼望不到边际，好像浩大的草原盖上了层地毯，已然瞧不出原本的绿色。

五军阵前有一顶宽敞的金帐，帐外肃然站着各式盔甲的上百余人，龙将宋启、鬼将韩飞与其它名将皆位列其中。他们手掌刀剑，纹丝不动，好像一排排伫立在深林古庙院落里的石雕塑，石板上寒风扫荡着枯败的落叶。一股肃杀的气息回荡于天地间。

“大夏阙氏，夏渊公阙旌。”

白袍金纹的男人慵懒地站起身，黑发浓密得如同十五六岁的孩子，对着四周的人行礼。

“楚国许氏，楚懿公许南。”

紧接着面容沧桑的老人也站了起来，虽在和蔼地笑，混浊的眼里仿佛藏着刀子，略略地一抱拳。

“靖国萧氏，靖怀公君夫人，萧照霖。”

是女人素锦般绵柔的声音，衣着简朴，只是一件青色的素裙，却依然遮盖不了她刻在骨子里的雍容。

“煌国崔氏，煌灵公崔御。”

那是一位清癯的年轻人，颧骨微微凸出，皮肤竟如女子一般白皙，黑袍上绣着繁复的夔狮啸天图。

“燕国晁氏，燕赫公晁晟。”

沙哑阴寒的嗓音，属于一位魁梧的男人，大帐里只有他身披墨色重甲，在腰间配了一柄厚脊战剑。众人都是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

晁晟原为燕国先王帐下一员猛将，但是却借着手中兵权谋权篡位，屠尽燕国允氏一脉，最终才当上国君，终究是判主夺权的阴刻之人。他在这些身份正统而又尊贵的国君眼里，并没有太多好感。

“大虢帝都鸿胪寺少卿，唐德，携封帝之玉，代向诸公问安。”

两鬓斑白的中年人最后起身，双手托着一块形状精致的古玉，向众人鞠躬。

“唐少卿快请坐，若是身负帝命，在座的各位都当不起您这一礼，反倒是我们要向你行大礼了。”靖国后萧照霖笑着说道，帐中的几人都是赞同地点头。

唐少卿推辞几番，最后还是坐在了座上。

“既然诸君已经到齐，那么就不再拖延时间，免得贻误战机。西辽是大虢西部虎狼之患，战力强盛，疆土辽阔，还望诸位慎重思之。”楚国懿公沉声道，“老朽最早来到这里，所以闲来之时命韩飞派细作和斥候探查了蓝玉都的情况，现在便将这些情报共享于诸公。韩飞！”

异瞳的年轻人大步走进帐里，半跪下来，“臣在。”

“回报近日来收集的蓝玉都情报。”

“是。”年轻人顿了顿，“十九日前，西辽国君姜擎在蓝玉都长乐街街头架起一座木台，立于上方言道，想要作战之人，便可从城中武库领取军备辎重，随他出征；若是不想作战之人，蓝玉都西门、南门、北门将会全天开放，可携带家眷自行离去。”

“反响如何？”身为煌灵公的年轻人忍不住问道。

“百姓惶惶。武库门前无人问津，而蓝玉都城中百姓近四成流失，半成的商铺酒肆和客栈关闭，偷窃抢劫等小罪在街上随处可见，城中巡防兵士疲于奔命。夜半街巷垃圾遍地，恶臭连连。就在现在，蓝玉都的三处城门依然喧闹若集市，都是要逃出城外之人。”

待得韩飞说完，众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金帐里静悄悄的

“这也太……”煌灵公嘴角抽了抽。

“太惨了点。”渊公帮他补充完。

“下去吧。”楚懿公吩咐道。

韩飞退出帐外。

“哀哉哀哉，遥想哀烈公当年也是虎狼之辈，就连皇室也要惧他三分，可继承他社稷的子嗣，竟然如此无能，实在让人不免叹息啊。”唐少卿叹道。

“老朽还收到一个有意思的消息，不知诸位有兴趣听否？”楚懿公笑着问。

“懿公别卖关子了，请讲。”萧照霖也笑道。

“在长乐街街头，西辽国主曾言明，先王哀烈公的遗旨中，明令禁止使用西辽铁骑。而老朽生性多疑，怕这遗旨中有诈，特意派人围着蓝玉都巡视一圈，果真发现城西驻扎的西辽铁骑毫无动静，士兵闲散度日。虎将卫萧竟是连一日也没去过营中。”

“哀烈公这是何意？莫不是老糊涂了？”燕赫公冷笑。这是他第一次出言，却察觉众人都把轻蔑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一时大窘，气恼地摸了摸胡子，知道自己大概说错话了。

“哀烈公为人用心之深，凡行一步必有三算，在座诸位莫有敌手，怎能用简单的老糊涂三字来解释呢？”楚懿公摇头。

“阁下此言当真刻薄无礼了些。”煌灵公皱眉，甚至没有称他为赫公。

燕赫公窘得低下头去，不敢再出一言。

“若说用心深远，老朽突然觉得，渊公似乎也担得起这一词。不知渊公对岳公之谜题是否有解？”楚懿公转头看向那个斜靠在座椅上吊儿郎当的男人。

“哀家也这么想。早闻渊公日日浸淫书卷之中，想来定是个善解之人吧。值此紧迫之际，渊公就不要藏私了。”萧照霖也说。

“藏私？我能藏什么私？哀烈公聪明绝顶，我还是不要献丑为好。”渊公赶忙摆手。

“渊公，在场诸公皆是坦诚以待，渊公不应再遮遮掩掩了。前些日子老朽要与渊公商议此事的时候，渊公都以下棋来推脱。难道是有什么要事不敢向诸公严明吗？”楚懿公眼中锋芒一闪。

渊公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我就说了，不过是对是错也不要全怪我啊。”渊公轻咳两声，“我猜测，哀烈公这一遗旨，应该只是惑敌之计。”

唐少卿立马坐直身子，“还请渊公详解。”

“遗旨不是写给西辽百姓看的，而是写给我们看的。明面上西辽因哀烈公之遗命而未有动用西辽铁骑，其实暗中早就已经集结兵力，等待我们决心强攻之时，一举从侧翼将我们全部击溃，方可解五国围局。”

“渊公此言虽说可解谜题，但并不可信。老朽先前已经说了，西辽铁骑未有任何动向。但凡要动兵，必有君王诰命从宫里出来，但老朽的斥候无一截获。渊公此解，反而将此事复杂化了，岂不更让我们犹豫不决么？”懿公蹙眉。

“我就说我不知道吧。”渊公摆出流氓的模样，“不过军法之事，本来就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到底哪个是正解，那个是伪解，要等到两军开战之后才见分晓。”

众人沉默了很久，萧照霖和煌灵公才踌躇地开了口，“此话……确实有理。”

只有懿公似有深意地盯着这个轻挑得不像话的男人。

他深吸一口气，“既然诸公都解不了这题，那么老朽斗胆，请诸公听听蓝玉都城中百姓的言辞吧。”

“城中百姓？”萧照霖一惊，“难不成懿公掳走了逃出蓝玉都的百姓？”

“西辽乃虎狼之地，虎狼之地的百姓便是虎狼之民。对付虎狼之民，焉能心软？”懿公冷冷地说。

“就算是虎狼之民，也是大虢的子民。我们五国联军是打的大虢封帝的旗号，可懿公此举，倒是陷封帝于不仁不了啊。”渊公嘀嘀咕咕，可在寂静之时这声音却显得出奇之大，让在座的诸公都听得一清二楚。

懿公低咳一声，“老朽并非没有善待这些百姓，只是想从他们口中打探一些西辽的消息，绝不会坏了封帝的名声。”

渊公笑眯眯地看着懿公，“那懿公可敢把抓住的百姓带上来让诸公看一看？如果要听百姓的言辞，那定是当面询问的好。”

老人不着痕迹的锁紧眉头，“国君岂能与庶民同席？还望渊公珍重，切莫失了身份。”

“古语有云，‘君王之道，在乎仁德。莫以尊而自傲，莫以贵而轻民，莫以智而独断，莫以权而失信’。若是连庶民都不屑于去见，又怎能治理大虢的疆土呢？还是懿公珍重吧。”渊公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老人紧紧地盯着渊公，眼里的那口钢刀仿佛悬在渊公的脖上，而渊公却含情脉脉地看着老人，反倒是气势凌厉的老人最先受不住而移开了目光。

帐下诸公看到两人眉来眼去，皆是心思急转，没想到大夏与楚国从现在开始就如此地争锋相对。

“到底打不打？”燕赫公不耐烦地拍了拍大腿。

“打！当然要打。”老人目光一厉。

“可一点计划也没有啊，怎么打？”燕赫公问。

“暂且休息一日，诸公也累了，我们明日在细细商议，如何？”老人环顾四周。

众人皆是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