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魏白带着古雪与他的将士们分开走，凉州已经派人来接应，古雪也不明白为什么魏白要带着她单独走。

她时时刻刻记着，她要杀死魏白。

他们弃马步行，行至一处青山脚下却停下了，在山下小镇歇息，山上庙宇隐在青葱树木里，红墙碧瓦，在高山之上，宛如仙外之地。

古雪不明白为何要来此地，但她明白她能在客栈里好好吃上一顿，她对于菜饭没有特别要求，但是得有酒，她特地要了两坛酒，待倒酒时魏白递来纸包包着的糖予她。

她的视线从指尖一路到达魏白的眼，他似乎也没有准备好被她这么看着，眼神有些闪躲，“你有伤在身，不能喝酒。”

古雪傻愣了一下后接过来，眉梢带有悦色，盯着手里的糖，每颗都似乎刻意雕琢过，小兔子，小狗，有模有样的，她瞧着瞧着竟然笑出声来，“谢谢魏将军。”

魏白让店家把酒收了回去，但是钱照给。古雪不是话多的人，也不是爱笑的人，饭桌上还是她先开口，“将军，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靠近凉州地界，有一位大师，我想请他帮你看看。”魏白直截了当。

古雪筷子停顿下来，眼神不敢看他，“将军……为何对古雪那么好。”

魏白嘴角挂上一抹笑，这个笑带着点玩味，“怎么，你要以身相许吗？”

古雪低着头，脸上一瞬间起了红晕，迟钝地摇头。

魏白心情很好似的，夹一块肉到她碗里，嘴里捉弄她的话不断，假意叹气道，“唉，还道你惦记着魏夫人的位置，我也落得个便宜，竟能在京都道上捡着个夫人。”

古雪越发不敢抬头了，她也不是没听过这类捉弄的话，以往她就当没听到，更不会当真，可今日魏白这么说，她听进去了。

不知为何，她在意这些话。

见古雪被她捉弄地红了脸，魏白连忙接着道，“菜凉了，快吃。带你去见大师是为了酬劳你前日英勇舍命之举。”

“嗯。”古雪应着声，眼神是无论如何不敢看过去的。

至晚魏白敲响古雪的门，魏白高大的身影从门那透过来，古雪正打算脱去衣裳给自己后背上药，听到声响她收拾好衣裳起身开门，魏白还是背着手，挺直腰板，她开了门他也不进来。

“魏江军，这么晚还不休息吗？”古雪纯色暗淡，看上去气色不太好。

魏白朝空气里嗅了嗅，果然，她还是喝酒了，“我来帮你换药。”

古雪知道之前昏迷时是魏白帮她上药的，那是她昏迷中，也是无奈之举，现在她好好的，还要让他帮忙换药，听起来都别扭，她果断拒绝，“多谢将军好意，这点小事就不劳烦将军了。”

魏白不容她多说，劲直往里走，古雪小身板拦不住他，任由他坐到铜镜前。魏白坐下后拍拍一旁的空处，“你想自己换药也行，我看看你是眼睛长在后背还是后背还有一双手。”

古雪还立在门旁，微微张口却不知怎么应付。

“怎么？本将军看上去不像是正人君子？”

古雪挪着步子过去，两人一动不动，还是魏白先开口，“正人君子扒你衣服可不太好。”

说这些话的时候，魏白全程带着笑意，他无心逗弄，可看到她呆呆的样子就想在言语上戏弄一下。

古雪背着魏白将自己的衣裳褪下，魏白轻轻拆开包裹着的布，油灯下两道大口子看得人触目惊心，他把一些污血清理后轻柔地把药粉抖上去，复又缠好薄纱。全程下来他没怎么触碰到她的皮肤，动作轻缓，不像是拿刀凌厉的将军。

至了，古雪将衣裳拉上，白皙的脖颈就在魏白眼前，他伸手抚摸她后背暴露出来的一截伤疤。

粗粝的摩挲感带着指尖的暖意，古雪顿时僵住身体，心跳得太快，她甚至想要随着这颗心脏跳起来。

他缓缓靠近她，一只手从伤疤处移到她肩颈处，她感受到他的气息在她的后颈，他身上有很好闻的气味，不似香薰，是一种粘稠湿雨里太阳的味道，他说，“跟我回凉州。”

不是请求，不是命令，是一种情人之间理也理不清的情感。

古雪脱口而出，“我们不是……”话到一半才顿悟，他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她是刻意接近他，是为了杀了他，他要她跟他回凉州。

不等古雪再说什么，魏白立刻起身大步朝门那走去，待古雪缓过来脚步声已经走远。僵住身体的古雪终于长呼一口气软下来，她觉得刚才有那么一刻她已经沦陷了。

他有一种力量，一种如大山般可靠的力量，让人不自觉想要去依靠，想要接近，甚至想要放弃这次刺杀。

翌日，天色阴沉，看上去会下雨的样子，魏白早已备好雨具，还给她披上披风，还未到半山腰雨丝密集地落下来，他伸出手馋着她一步一步往上怕，大概是因为山林的缘故，石阶上生满青苔，只有中间的青苔被人踏出一条路。

待到山门外，寺里焚香的气息传来，一个僧人见到魏白微微行礼，随即他让魏白在一处小隔间等候，她则随着那僧人来到一间明亮房间。

接待她的是一位叫圆拙的大师，大师有着白色胡须，双目和蔼，他请她跪坐到一张小桌前，斟上一杯热茶递与她。

或许是寺庙祥和的气氛让她感到舒心，她不排斥这样的安排，圆拙还未问什么，她先开口了，“大师，我忘了我的过往，我想要找回来。”

圆拙目光从她脸颊轻轻扫过，“施主，贫僧没有药石可用，若施主愿告知心中所想，所惧，贫僧愿听一听。”

古雪深深地低下头，直至把头抵到桌面，“大师……”

最后她也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双手合十拜谢离开。

在她离门时，圆拙缓缓道，“施主，失去的未必不是一件幸事，施主身上杀孽太深，若就此……”

再听下去她都怀疑这所谓的大师是不是魏白喊来框骗她的了，大师的意思是让她跟着魏白回凉州，从此不去想那些失去了的记忆，也不多增杀孽。

佛，很慈悲，想让她善终。

魏白没想到古雪那么快就出来，他陪着她下山，早上的雨潮湿了整座山，直至他们离山也没能干，古雪还是由他魏白搀扶着，走至半山腰，山间景色尽收眼底，浓郁的绿色下是厚厚的落叶。

魏白的暗卫离他们很远，古雪能够感受到他们的存在，就在昨日歇息在镇子上时，她便发现了。

古雪回身，双手搭上魏白的肩膀，借力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上一个吻，魏白欣喜，以为这是她的回答，她愿意跟他回凉州了，他双手拦住她的腰，生怕她溜走一般紧紧抱着。

然而下一秒，胸口传来尖锐的疼，他低头看，血染上他和她的衣裳。

魏白紧紧皱着眉头，强忍着刀刺进胸口的痛，头上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你为何流泪？”

明明刀是她刺进他胸口的，明明疼的是他，可是她觉得自己如同没了水的鱼，全身的鳞片被统统剐去，连着那颗心也被啮碎，疼得她眼泪生生掉下。

林轩说过，有时候眼泪也是武器。

魏白支撑不住的自己的身体靠在古雪身上，古雪无声地哭着，双手捧着他的脸，“答应我，回凉州后再也不回京都。”

魏白气力渐弱，眼里满是悲凉，不甘心道，“跟我回凉州。”

“对不起。”古雪用力推开他。

“你不舍得杀我，你不舍得杀我，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魏白红着眼，隐着泪，“你既不肯杀了我，为何不跟我回凉州。”他轻轻喘息，继续道，“我娶你做我的妻子，你想不起来的过往就不想，你不用再以杀人为生。”

古雪再也止不住眼泪，这是她第一次掉眼泪，她在林轩身边，在落雪门从没掉过泪，“不要拔刀，我走了。”

魏白用力握住她的手，他一用力，胸口的血就往外涌。

古雪计算着时间，再多片刻他的暗卫便会发现这一切，她刺进他胸口的刀伤不致命，监视着她的落雪门的人也会很快发现他是假死，这里容不得她多留。

她掰开他的手指，不回头地走出魏白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