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换药时，他伸出左掌搭在自己膝头，等着古雪换药。古雪双手将魏白的手托到自己的腿上，仔仔细细拆那包裹着的布，每每替他换药时，她都蹙着眉。

看那齿痕，内心无不感叹自己咬得太狠。

古雪常在魏白身旁伺候，魏白做什么事业不避讳着她，就连常登门的信王她也能见着，信王是个擅察言观色的人，第一次见古雪便有意无意问起，魏白只道，只是府上普通侍女。信王笑他，从不见他身边有什么伺候的侍女，想来是十分看重。

且不说魏白平白无故多了个能亲近伺候的侍女，单看古雪的样貌，信王也会注意到。

没过几日，魏白请旨去边关。大靖王朝疆土无边，可总有小国来犯，此次回京都本就不是他所愿，仗还没打完，他的士兵还在苦苦坚守，他要回去。他虽生于京都，却长在边关，那儿也是后来皇上许他的封地，在那他更自在。

当晚魏白来朝花院，他很少踏进朝花院，因着时时也能见到古雪。

月色撩人，小兰缠着古雪要她教她武功，古雪让她在院里扎马步，她受不住这苦就在古雪跟前耍赖，两人正嬉闹着被魏白撞见。

小兰看见魏白过来，连忙要行礼，被魏白打断，挥手示意让她退下去。

魏白身披月光，带着月色独有的柔和，他问，“不日就要启程凉州，这一去再难回来，你想好了？”

“古雪想好了，反倒是将军是否有顾虑？”

魏白太清楚此行艰险，皇帝病重，各地藩王蠢蠢欲动，情势不明，朝中不少传言，说他结交宁王，只因他姑父也是宁王一党，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不是没有立场，只是现在他还不想受人摆布。

若能回得到凉州，他还能有些话语权。

魏白摇头，“我怕……怕你后悔。”

“古雪不怕，也不悔。”从她口里说出来轻飘飘的一句，却是给了魏白动力。

他有兵马，有城池，又有何惧。

三日后，京都城外，信王备好酒水前来送行，送行的人里还有受皇上懿旨前来的大臣。信王语重心长，言语间多是不舍，又一番国家大义言论等等。魏白喝过酒翻身上马，带着一队府兵驰骋而去。

从凉州来时，他便只带着一队府兵入城，不过二百人马，另有一些暗卫不现身。

古雪也作男子装扮，同魏白手下同穿甲衣，兵马渐渐离城后她为轻便将甲衣脱去。她作为将军的侍女，也无人敢有非议。

出城的第一日算是安宁，古雪随着魏白在火堆旁烤火，两百人的军队行动声响极小，军纪严明，就连吃饭时也都严谨有序。

古雪从没见过如此般场面，一大堆人马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背靠着就能睡着。深秋的夜夹着湿寒气，古雪在火堆旁抱着自己的脑袋就睡着了。夜里越睡越冷，她挪着身体靠近火堆，还是抱着脑袋坐着睡，隐约中她感觉到魏白掰过她的身体靠过去，身上被盖上一层暖和的皮毛，她也不抵触，只是觉得暖和。

这一睡，睡得深沉。约莫寅时，天上也无星子，她在一片喊杀声中睁开眼，黑夜中乱箭四处飞，魏白早已不在旁边，一个小兵带着她往一旁的丛林里走。

古雪听命于落雪门，她杀过无数人，也曾死里逃生过，也曾被逼在阴暗角落拿命搏杀，可同今夜的情景想比，实在是比不上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夹道，魏白有意让部分人马在夹道旁歇息，而大部分人散开在两旁进行埋伏。

没想到还真能埋伏到人。也不知是傻还是被逼急了。

兵器相撞声，箭羽破空之声，士兵们毫不畏惧，英勇上前。古雪在借着草木掩住自己身体，方才护着她的小兵左右看看环境较为安全，便握着刀一同加入那火光混处。

古雪借着那火光观察地势，不想竟然碰上一小队弓箭手过来，只见他们并不是穿甲衣，拨草探出头，搭弓瞄准。古雪心中惊急，前方士兵在夹道中厮杀，两旁埋伏的人也渐渐朝夹道合拢，他们没想到后方还有数十人。

古雪摒气抽出随身带着的短刀，她与他们隔着一段距离，但凡她有什么动静，箭将朝她过来。已经没有时间了，瞬间移动，惊动了那群弓箭手，果真数十只箭朝着她方才所藏的地方射去。

她奋力接近道弓箭手，因着距离原因，对方也拿刀想要就此解决了她，不论怎么说，她成功阻拦了下来。可这也给她带来了麻烦，十几个人，个个刀法不俗，她若要抽身跑掉，他们必然重整小队，这对夹道上的士兵不利。

她只得硬扛着，找机会脱身。她伸手再好也抵御不了那么多人，气力有限，旋斗一番下来，对方被她撂倒三人，她体力渐渐支撑不住，对方深知再这样下去必然暴露位置，于是竟渐渐靠拢夹道方向，她已经用尽力气去让这群人都来围困她，可是他们还是分作两拨人，另一拨人朝着夹道方向奔去。

古雪心急，脑子里甚至想到要不朝着火光的地方吼上两声的蠢办法，后背被砍了两刀，汗水血水黏住她后背的衣裳，她想，或许命丧于此也不错，也算是死得安安静静，若魏白活着还会收拾收拾她的尸体，至于林轩，她也不用见着了。

作为一个杀手是不可以有这样赴死的心情的，杀手只能让对方先死，古雪虽没有万念俱灰，可也撑不住眼下。

不知不觉，火光朝着她这边移过来，魏白带着一身热气，挥刀把她身边的人逼开，他身后的将士一拥而上。

他眼神坚毅，犹如带着天光而来，她的心仿佛被什么给揪住，紧紧的，有些酸软，她甚至有流泪的冲动。

古雪觉得她真是运气好，想不到前方战场能如此迅速了结，快得不可思议。

方才高度集中精神，又与那群人周旋半晌，身疲力竭，双腿一软险些跪下去，魏白察觉，大手拦住她的腰，才免得她跌下去。

他身上有血，臂膀有力而又温暖，靠在他的臂弯里，她顿时觉得心安。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爬在她的心头，这样的感觉总让她想避开魏白。

在出城之前，林轩最后一次来找她，如若放魏白回凉州，那么她再也无可能杀魏白了，纵使能得手，她也逃不出凉州。

古雪心神恍惚，魏白绕到她身前，一把把她背起来。他的部下开始清点伤亡，火把灭尽，冒着一点点烟，天色逐渐亮起来，士兵们精神状态很好，因着夜色，那些偷袭的人见情形不妙，逃走的逃走，死的死，至于被俘的人捆住继续前行。

士兵们所在之地，犹如忽如其来的大雨，又忽而转晴，明明一大群人驻足过的地方，待走了，什么也不剩下。

魏白背着古雪，在一行军队里看起来很奇怪，也无人敢问，把古雪扶上马后他也骑上同一批马，趁着日光，挥鞭急行。

他身上血的气味并不浓，晨风散去了一丝疲惫，她耳边响起魏白的声音，一夜厮杀后他还有着淡然沉稳的嗓音，“这才是开始，这一路还不知有多少危险，你还能撑住吗？”

古雪后背能感受到魏白的胸膛，即使隔着厚厚甲衣，也能感受到他有活力的心跳，“能。”

魏白拽着缰绳，古雪浓密的发丝拂过他的脸庞，带着晨风的凉意和温柔，他用手把她所有的头发悉数拨到她胸前。在前的古雪被这一举动引得发笑，她也想不到她能在一个差点没命的清晨里舒心的笑。

“昨夜亏得你帮助，不然我要丢不少兄弟。”魏白在身后道，“不过你胆子也不小，那么多人你竟然能拖得住。”

马背上颠簸，古雪眼前模糊一片，对于魏白说的话她也只是听着，后背也没有夜里疼痛了，渐渐就昏睡了过去。

胸前的人重重靠过来，魏白手中的鞭子挥得更勤了，行出一段路他终觉得不能再等到有人烟的地方，翻身下马托着她下来，她很轻，他横抱着她寻一处枯草地，他扒开她的衣裳，后背两条长长的血痕。

若是这两条血痕是在魏白身上，他决不会觉得这是重伤，顶多好好休养两日就能好，可这两条口子在那白嫩的脊背上，瞧着太过惹人心头怜惜。令他惊讶的是，她后背不止这两处心伤，还有不少旧疤，这些疤痕不用想也是吃过不少苦头的。

魏白用水清洗了她的伤口，又将随身带着的药敷上去，仔仔细细包扎好才复又上马，他是一定要行路的，被突袭过没多久，虽是大胜，可想要他死的人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又是一个夜，魏白部下开始整顿队伍，不多时又是一片安静。古雪喝了两口热水，整个身体也暖和很多，魏白闭目倚着石块纹丝不动。古雪带上身上的皮毛躺倒了魏白脚边，他似是被惊醒，睁开眼对上的是躺在他脚边的古雪。

她眼眸清亮，如同山顶的星星，魏白问道，“睡不着？”

古雪在马背上一直处于昏睡中，如今能躺下来好好睡却睡不着了，她眨眨眼又挪着自己的脑袋靠近他几分。

“你十七岁？”虫鸣声中是魏白的声音。

“嗯。”古雪漫不经心回应着，许久不听见他声音，又问道，“将军贵庚？”

“二十有八。”

“将军包扎的功夫很好。”古雪能感受到她后背确实没之前那么疼了。

“战场上常常一边包扎着，一边还要继续打仗，练着练着就熟练了。”平静的夜很适合谈心，“见你受伤你也喊痛不叫唤的，难不成真的不疼？”

躺着的古雪摇摇头，这一摇头就蹭到魏白的脚，“疼，可是喊也不止痛。”

不知怎地，是夜色撩人，还是那脚下姣好面庞太过沉静美好，魏白不由得脱口道，“靠过来。”

躺在地上的古雪一怔，拖着身上的皮毛起来真靠过去了。不得不说魏白的身体是真的暖和，古雪终于睡了一晚上的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