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百倚抱紧那两个装着垂棘的盒子，从盒子里散发出清冷的光，把他小心地裹起来，把这里照得亮堂。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洞穴。
洞穴顶上石柱垂吊，倒挂着不可计数的蝙蝠，密密麻麻，仿佛一支浩浩荡荡、横无际涯的飞禽军队。
它们被垂棘的光惊扰，睁开血红的眼睛，贪婪而仇恨地盯着赵百倚，纵然赵百倚身旁被垂棘的光保护着，也还是有许多“英勇的先驱者”在光明的边缘试探。
待赵百倚走到半程，他还没看到修罗刀的踪影，他有些慌乱了。
他不会把刀弄丢了吧？
！！！
但是此时他又不能说话，避免引起蝙蝠注意。就算有垂棘的光，那些蝙蝠都还是蠢蠢欲动，万一说话声音引得它们群起而攻之，那就糟糕了。
但是此时渊已经洞察了赵百倚的心声，转而四处感应了一下，将目标锁定在一处角落。
它悄无声息地附上赵百倚，动用迷惑的本能，让赵百倚注意到了那处角落。
那处角落可真真是角落，尖锐锋利的石柱把那旮瘩给圈绕起来了，露出个小口把闪光的刀刃暴露了。
要怎么拿？
赵百倚心中悲鸣，把头仰得高高的，修长的修罗刀被密密麻麻的蝙蝠用尖牙或利爪给紧紧抓住，吊在半空。
这大概就是天与地的距离吧。
赵百倚就木然地安静地站在原地，阮娉婷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服，难得闭嘴。
片刻，渊飘到赵百倚跟前，紫色的眼睛故意看向赵百倚怀里。
赵百倚准确接收信号，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垂棘，心生一计，决然点头。
只见电光火石之间，光亮陡然抖动了一下，黑白忽闪，紧接着“砰”的一声脆响，让人头皮发麻的翅膀扑闪声如同躁动的大军在嘶吼，战略性分散，躲过发光垂棘的飞来横祸。
被砸得粉碎的垂棘散发着脆弱的幽光掉落一地，战争一触即发，无数的蝙蝠开始主动出击，冲赵百倚飞奔而来。
阮娉婷被赵百倚突如其来的迷惑操作给吓晕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大骂赵百倚：“赵公子你这是何故，为何故意激怒它们？！”
“我要拿刀啊！”赵百倚为自己解释，结果抬头一看，那群蝙蝠有组织有计划地派了一支小分队专门负责叼刀，重新钩着修罗刀转移地点。
赵百倚小时候陪爷爷奶奶看的战争片可不少，深谙乘胜追击的道理，断不肯半途而废，错失大好机会，于是一不做二不休，顺手把怀里的木盒子也奋力扔了出去。
得亏大二那年他被米现死乞白赖地拉着选了飞镖课，赵百倚扔东西的准头那是相当高水平。
这不，狠狠地砸中了几只，修罗刀歪了歪方向，眼见就要掉下来了，却很不幸地被后援部队给“抢救”回去了。
赵百倚垂足顿胸，落败之时被一波蝙蝠群气势汹汹地攻上来，瞬间把他扑倒在地，怀里的盒子掉落在地，凑巧地合上了。
这里重新变得暗无天日。
赵百倚的听觉随着视觉的突然失灵也瞬间失去功用，再加上蝙蝠们在他身上群魔乱舞，他的耳朵响起嗡嗡的耳鸣声，任他怎么手脚并用都驱赶不开这前仆后继、只增不减的蝙蝠。
但是赵百倚临危不乱，在地上翻滚着，勉强抵挡住一些蝙蝠的攻势。
此时阮娉婷也尽力也赵百倚驱赶开一些蝙蝠，只剩一双眼睛的渊也只能站在一旁提醒他，“盒子在你的右边，快点，它们要叼走了。”
得到提示，赵百倚连忙往右边滚了几圈，千钧一发之际将木盒子在离地几厘米的高度从蝙蝠的嘴里夺了过来，一把打开，垂棘的清光立刻驱散开大半的蝙蝠。
赵百倚赶紧爬了起来，还没缓过劲来，渊说道：“修罗刀在你的左上方。”
赵百倚甚至都没来得及查看渊话里的虚实真假，眼疾手快地把木盒子里的垂棘给倒了出来，圆滑的垂棘恰巧往赵百倚左边滚了过去，为赵百倚提供了觉好的视野。
随着垂棘的清光一路照移，赵百倚刚一抬头就精准锁定了修罗刀的方位，他蓄势待发，手里的木盒子如同被设定了隐形轨道，没有丝毫偏差，刚好砸中了修罗刀的刀柄。
赵百倚扔的这一下，可谓是卯足了劲，加上临场发挥超常，被砸中的刀柄处甚至晃了一下，把不少蝙蝠的爪子给震开了。
眼见修罗刀的“护卫小分队”损失了大半兵力，剩下的蝙蝠承受不起修罗刀的重量，修罗刀已经开始有下降的趋势。
蝙蝠增援部队还在路上，即将抵达战场。
赵百倚当机立断，把握好时机，猛地蹦哒了起来，三步一跨，往上一跃，英勇地以血肉之躯冲进蝙蝠大部队中，用宽厚的后背阻拦住增援部队，强健的左手一挥，扫落一部分蝙蝠残兵，右手一探，有如福灵所至，稳稳当当地握住了修罗刀的刀柄。
就在一霎那间，修罗刀散发出亮光，映照着无数蝙蝠的凶残嘴脸，但是光亮转瞬即逝，修罗刀瞬间恢复它暗紫褐色的模样，与此同时，自以为帅气地跳到空中地赵百倚毫无意外地跌回了地上。
赵百倚远离了垂棘，蝙蝠趁机群起而攻之，咬伤他握刀的手背。
“赵公子撑住，娉婷这就来了。”
阮娉婷此时努力地用她的大袖子甩开蝙蝠，企图从中突围，把垂棘捡回来。
但是赵百倚这边，蝙蝠发挥着它们的天然优势，尖牙利嘴齐上阵，一只接着一只地咧开赵百倚身上一道又一道口子，疼痛感和血腥味参杂着蝙蝠嘴里的毒素，让赵百倚的脑子越来越迷糊。
他逐渐失去意识，无力地松开了修罗刀，合上眼皮的最后好像看到有蝙蝠趁机又要叼走他的修罗刀，阮娉婷正被蝙蝠追赶得抱头鼠窜，站在他身边无能为力的那双眼睛，渊，正用凄楚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相似的眼神……
他在脑海中告诉自己，我再眯一小会儿就睁开眼睛，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扑向修罗刀，把修罗刀刀重新夺回来。
他的脑海里甚至演练着这样的场景，就像往常他在学校时按掉闹钟后的赖床，脑海里坚强地回想着“再睡三分钟，再睡三分钟……”
结果，就真的睡了三分钟的无限叠加，直至他忽然惊醒，发现已经完美错过了上课时间。
他以为他又会就此睡过去，但是他又出乎意料地睁开了眼睛，而且脑子异常清醒。
他在朦胧中看见，那双原本凄楚担忧的眼睛随着开朗而变得灵动明亮。
她跑开了，喊着：“他醒了，他醒了。”
他侧过头去，看着那个女孩的背影越跑越远，稚嫩的声音越飘越弱。
他勉强把自己撑起来，看见自己手上、身上尽是伤痕。修罗刀就躺在他身边，刀身上尽是血腥。
旁边有一条小河，潺潺的流水声。
他走过去看清自己的面容，发现自己带着面具。别人永远看不见真实的他，可到最后，连他自己也看不透。
他于是抬手，想要把面具摘下来。
“你醒了。”身后有一个声音对他说，他摘面具的手就停下来。
他转过身来，看见一个男子。
那名男子身材高挑，穿着全黑的衣服，跟墨黑的场景融为一体。但是他看不清男子的脸，男子的脸刚好背着光。他稍微歪了歪头，企图从偏移后的角度看清男子的面容，但还是没能如愿。
这里是黑色的，只有从男子的身后才勉强有一束光亮照耀进这个黑暗的世界里。
男子问：“好些了吗？”
男子的声音清凉得像河里的水，他如此想着，手也不由自主地漫进河水里，很凉爽。
但是他的声音，却像是冬季时河水所结的冰，“好些了。”
“她说让你去处理叛军，是吗？”男子问道。
“是的。”
“她让我和你说的是，你可以拒绝。”，
“那你呢？”
“我从来不会命令你去做不愿意做的事，阿修罗。”男子叫他的名字，“也不会为了她去命令你，即使她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我知道。”阿修罗说道，眼睛盯着男子身后的一团影子，“还有什么事吗？”
男子不语，一个小脑袋从男子身后探出来。
他依旧看不清那颗小脑袋的面容，但是能听见声音。
她瑟瑟缩缩地说道：“抱歉，阿修罗，我不是故意的。”
“她很不好意思。”男子笑笑说。
“嗯。”
阿修罗轻描淡写地接受了这个小小的道歉，心里从来没有过介怀。
“啊，那太好了。”她得到原谅后，即刻变得活泼起来，又跑开了。
男子也跟着她离开了。
阿修罗弯腰捡起了躺在地上沾着鲜血的修罗刀，望向远处。那里栽种着几棵大树，旁边有一座庞大的建筑正在建造起来，初见雏形。
“赵公子～赵公子～”
赵百倚半梦半醒之间，好像梦见一座楼门变得晃晃悠悠，海市蜃楼般迷幻，又隐约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但是他又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叫这个名字。
他想要抬起手来摸一下自己的脸，确认一下自己脸上的轮廓，是不是自己熟悉的轮廓，但是他的手如同没有接收到大脑的指令，没有任何直觉地瘫在他的身体两侧。
“赵公子！”
阮娉婷猛地一摇赵百倚，差点把赵百倚推到另一边去。
“啊！”
赵百倚猛地一下乍醒了。
“太好了，赵公子，你终于醒了。”
赵百倚愣愣地看着跟前的阮娉婷和渊，垂棘的清光从盒子里照耀出来，但是丝毫没有照见蝙蝠的影子，好像全世界都变得安静了。
赵百倚一头雾水，“蝙蝠呢？”
阮娉婷指指黑暗的四个角落，“全都躲在那儿那儿那儿跟那儿了。”
赵百倚抬起盒子，借着垂棘的光去查看。哪知垂棘的光一照到它们身上，它们立刻逃向别处，也不张牙舞爪地冲他飞过来了。
赵百倚注意到，它们的红色眼睛变得不那么犀利凶狠了，反而如同受到惊吓的兔子一般，可怜畏缩着，躲到了角落里。
“它们干嘛了？”
“应该是问，赵公子你怎么了？”
“我？”赵百倚不明所以，低头一看，却发现此时修罗刀就安安静静地握在他手里，刀刃上暗红一片。
他吓得一撒手，顿时回想起梦里的那把染血的修罗刀，在被阿修罗拿起来后，新鲜的血液顺着刀上的烙纹和图案蜿蜒地流到刀尖，滴到青色的草地上，染红青草地，渗红清水河。
非凡的想象在他脑里变幻着，像是梦境，像是幻觉，但是赵百倚却觉得万分真实。
他甚至能听到万声哀嚎，看见修罗刀砍伤每一具身体，尸体横陈，血流满地。
“我怎么了？刀怎么在我手里？”他茫然四顾，怅然若失。
阮娉婷却说道：“赵公子你怎么了，你忘了，是你挣脱开那些蝙蝠的重重包围，把修罗刀抢回来的……”
但是阮娉婷话还没说完，渊就插嘴说出了重点：“你一拿到修罗刀，就像换了一个人，是你把这些蝙蝠吓成这样的。”
阮娉婷很不满，“渊公子，你怎么可以这样打断娉婷的讲话，很不礼貌啊。”
渊又继续说道：“你看见你梦见的东西了，自你进入鬼界，尤其是进入这座墓里，你梦见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百倚抬头看渊，半侧脸隐没在了垂棘光的背面，显得神秘诡异。
“你是阿修罗吗？”渊问道。
这个问题有如重磅炸弹，把赵百倚轰炸得不知所以。
“我……你说，我吗？”
“你能拿起修罗刀。”
“这或许是因为莫侵的缘故？”赵百倚呢喃着，把莫侵当做借口。
他抬起自己握过刀的右手，手心也满是蝙蝠的咬痕和抓痕，伤痕累累，渗出血迹。
他再看看修罗刀刀柄上，也隐约泛着血迹的颜色。
是他的血吗？
他不确定。
“但是那鬼将拿刀时和你拿刀时，刀的形态不一样。”渊简明扼要地点出重点：“但是你拿刀时和你梦里的阿修罗拿刀时，刀的形态是一样的。”
如此说来，是有点巧合。
“或许不是巧合。”渊说道：“你第一次拿修罗刀时，我看见了。当时那鬼将也很震惊，它还说，修罗刀是认主的。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赵百倚沉默着，细细回想从前的事情，再加上他来到这里后听到的奇怪对话和梦见的奇幻梦境，他开始怀疑自己。
阮娉婷默默地听着，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倒是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么劲爆的真相。
但是赵百倚用仅剩的理智反驳说：“可是这个修罗刀时莫侵特意留下来给我防身的，这是莫侵的安排，我能用修罗刀也应该是莫侵的关系，我怎么会跟阿修罗扯上关系呢？”
“这把是修罗刀，是阿修罗族专用的鬼刀。那鬼将修的不是阿修罗道，它能用修罗刀，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少主和阿修罗的特例许可，它对修罗刀的使用程度很有限，所以修罗刀在它手里是另外一种更适合它使用的形态，但是它绝不可能让修罗刀轻易听从别人的使用。那鬼将受伤已久，元气早不如盛年，说句不好听的，修罗刀甚至比那鬼将还要强上许多。”
“那你言下之意就是说，我是阿修罗，这刀是我的？”
“只是猜测。”渊说道：“阿修罗和少主一样，都是上古时候的人物，至今是否还活着，有没有投胎转世，已经无迹可寻。”
阮娉婷难得聪明一回，说道：“那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快点出去找到那鬼将，那鬼将认识少主和阿修罗，也就是说，它也是那个时候的人，问它不就一清二楚了？”
赵百倚和渊一致同意。
赵百倚捡起地上的垂棘和裂成两半的木盒子，凑合凑合还能用。至于之前的垂棘，已经变成碎块了，也就懒得捡了。它们即使破碎不堪，也依旧散发着幽幽的清光，看上去也还挺有意境的。
只是，要忽略掉顶上的蝙蝠和地上的蝙蝠尸体……
赵百倚再次看看那些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蝙蝠，很难想象他们之前是那般凶神恶煞，把他弄伤得体无完肤。
但是，她不禁想，真的是他把它们吓成这样子的吗？
它们恐惧的眼神，求饶般看着他，又害怕地移开，飞走。
赵百倚直直地盯着地上的修罗刀，一如初见时的诡秘，紫褐色的刀柄，和暗色的刀身，尤其刀身上古怪的图案，漫流过无数的鲜血。
“赵公子，别发呆了。”阮娉婷提醒他。
渊此时也说：“外面逐渐安静了。”
赵百倚的思绪这才被拉了回来，心想还是得赶紧找到莫侵，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于是把心一横，重新将修罗刀拿了起来。
他一把修罗刀拿刀手上，角落里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蝙蝠再次躁动了一会儿，地上受伤但没死绝的几只蝙蝠也逃命似的在地上扑闪着自己的翅膀赶紧躲进黑暗里。
这样的躁动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二十秒都不到，大约是蝙蝠被修罗刀给震慑住了。
赵百倚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该郁闷，早知道这修罗刀这么好使，他一开始就就抓着不放。
思及此，他嫌弃地看了阮娉婷一眼。
阮娉婷莫名其妙。
赵百倚心想，要是当时不是阮娉婷突然跳出来搅局，他肯定能记起来莫侵把修罗刀留下这事儿，也不至于在这儿折腾这么久，还弄得浑身是伤。
习惯性偷听赵百倚心声的渊却是在想，上一秒还各种找理由澄清自己和阿修罗、修罗刀的清白，下一秒就因为修罗刀的厉害而沾沾自喜，这大概就是人的本性。
贪婪而真实。
也正如阿修罗一般，本性都善良，福如天人，但是有爱恨嗔痴，德非天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