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大堂内，除我之外，其余五人并未因魔头的到来而显得如何局促，依旧是吃相各异的吃着早膳。

离开陈府时，陈井洪并没随手拿出官场上的那套曲意逢迎的手段，矫情着给魔头准备什么金银珠宝、当地特产以尽地主之谊。只是带着府上老小，默默跟在我们马车两侧将魔头送出水桥镇。这让我对这个知恩图报满面和煦的瘸腿富家翁又多出了许多好感。

送出水桥镇五里，魔头叫过陈井洪让他不必再送，陈井洪点头，只是让同行家人先行回府，自己却带着儿子陈烁一直默默跟在后面将我们送出了将近三十里，要不是乾泽冷下脸，竟还舍不得掉头回去。

我见了有些动容，陈井洪也好，姬攘也罢，世间之人该是知恩图报的多些吧。

大憨皮可不管我是在为陈井洪善感，还是在为自己多愁。

见我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魔头的身上，这才仗着胆子将缩在车厢角落的身体向中间挪了挪。

此时，马车外传来一阵清脆鸟鸣。

驾车的寅浪微微抬头，一只花斑鹰隼在马车头顶低吟盘旋。

是内廷监熬出的信隼花斑豹，这种鹰隼性情凶猛，翼长爪利，喙短而宽，隆凸齿，擅急飞，鹰鼠蛇兔皆为食。

数年前，内廷监来往辽西的信鸽一夜之间十去不存其一，乾泽命人彻查，发现是这只猛禽所为，捕获后，找异士熬成信隼，取名花斑豹，为乾泽所用，如今已成了内廷监的宝贝，不知多少隐晦秘闻都是通过它往来各处。

寅浪见了，打了个口哨张开一条手臂，花斑豹鸣叫几声俯冲而下。

没过一会儿，寅浪传信道：“殿下，鹿怀贞已经接到了您昨夜传回内廷监的书信，今夜便会派人去水桥镇陈府。”

寅浪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瞒过车外三名护卫，但能确保车内之人听个真切。说完他也不管乾泽反应自顾自的继续驾着马车。

乾泽没吭声，我却一皱眉。

难不成魔头也擅长玩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

嘴上说着既往不咎让陈井洪感激涕零的送出三十多里，合着这前脚才离开陈府，后脚就让内廷监总领侍卫鹿怀贞去秋后算账？

若真如此，我还真是瞎眼错看了这个魔头。

大憨皮见我脸色渐渐不善，心里一阵叫苦，怕我又不知抽哪股邪风去招惹魔头，心里苦叹刚要开口打圆场，忽然车外传来一阵人喊马嘶。

我们三个的注意力都被车外的嘈杂声所吸引。

未等魔头开口，寅浪低沉的声音适时响起。

“殿下，前面有一伙山贼拦路。”

大憨皮惊诧的“咦”了声，看向魔头。

也难怪他这副表情，这才刚出水桥镇离魏郡还远着呢，乌灵阿那份诚意满满的大礼中可没提到这天子脚下的京畿之地还埋伏着这样一股山贼。

这伙儿山贼的出现似乎也在魔头的预料之外，他微微皱眉道：“让隗罡留个舌头！”

寅浪如实传话。

只听车外一个粗广的嗓音响起，“他娘的！真不爽利，跟他老子一个臭德行，留个卵的活口！”

大憨皮讪笑着看魔头，魔头稳坐如常，脸色并无变化。

紧接着，车外便又传来一阵擀杖捶面的沉闷响声，以及鬼哭狼嚎的惨叫声。隗罡只一个冲锋，拦路的二十几个山贼几乎全部死绝。

前前后后不过一眨眼的光景，隗罡倒提盘龙棍，手里捏着那个唯一一个一息尚存的山贼脖子，来到马车前。

乾泽缓缓撩开车帘，隗罡将手中山贼向马车前重重一摔，山贼“噶”的一声，一翻白眼去下面找那些惨死盘龙棍下的同伴诉苦去了。

我瞥了眼车前气绝身亡的舌头，又望向不远处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不禁替他松了口气。

没死在那条沾染猩红的盘龙大棍之下，也算这小子的福气了。

隗罡见抓来的舌头只一摔便断了气，又是咯咯一阵怪笑，张狂笑声差点刺透我的耳膜。

“哎！这就死啦？一堆没用的软骨头当什么山贼！他娘的真扫兴！”

说完也不顾乾泽冷冽的目光，横棍往车前一站，须眉皆炸，铜铃大小的眸子中涨满了暴戾，宛如一尊杀气腾腾的弑杀天神。

寅浪的眼中早已杀机毕露，不知何时，指尖已多出两柄寒意森森的指刀。

他可不管隗罡这是一时杀的兴起还是有意前来挑衅，在他眼里，敢对秦王殿下不敬，叱擦江湖的棍金刚又如何？我寅浪的指刀也不是吃素的，只是比段恒疏的血饮狂刀小了一点而已。

隗罡看也不看虎视眈眈的寅浪，嘿嘿怪笑道：“乾泽小儿，这儿到法华寺还有些距离，爷爷还真等的有些手痒，都说你是化境高手，来让爷爷试试你的斤两。”

隗罡话落棍起，毫不拖泥带水。棍式搅动风雷，棍威排山倒海。

寅浪眼中寒光一闪刚要出手，却见盘龙棍被一阵掌风弹开。

隗罡重重冷哼，不去看不动如山的乾泽，手腕翻转，大棍顺势一指优哉游哉端坐马上的诸葛荀，“吆喝!酸秀才！要你多管闲事，怎么着活的不耐烦了？行啊，爷爷就陪你玩玩，听说你的龙骨鞭甚是厉害，别藏着掖着了，来露两手给爷爷瞧瞧，要是赢了爷爷，爷爷上大潮汐把卜乐那娘们儿抢来送你！”

隗罡口无遮拦过后又是一阵猖狂大笑。

韩仔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乱说话真的会害死人的。他将目光缓缓移向马上那尊仿佛一直都烟不出火不冒的泥菩萨，惊的脸色煞白。

泥菩萨有了火气也会杀人，何况眼前这位手上沾染的血可不比隗罡来的少。

诸葛荀胯下能乘千斤的骏马最先感知到了主人的滔天杀意，一股自上而下的巨大威势从背上传来，马腿打着颤不断下陷，紧跟着其余马匹似乎也感知到了这股天大的危机，踢打着马蹄，嘶嚎着、躁动着。

一时间，这股沉闷的杀气充盈马车四周。

隗罡猖狂大笑，挥棍前冲。每一脚踏下便是一个泥坑，雄猛罡风直冲诸葛荀。

诸葛荀端坐马上不躲不闪，似要徒手接一接已被无数世人用血肉之躯证实过无数次的霸道至极的一棍。

寅浪面色凝重，诸葛荀虽然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隗罡那棍金刚的绰号又岂是白叫的，一棍摧山、一棍蹈海，徒手去接怎的都显得托大。

不会武艺的大憨皮心更是揪到了一起。眼看盘龙大棍冲着诸葛荀脑袋砸去，他一闭眼，这回可好，还未入魏郡先起了内讧，雍州诸葛一谋看来今天要成了江湖绝唱。

“噹！”

一声金石敲击的脆响过后，当空划过一道厉闪。盘龙棍竟被拦在半空。

众人急看，拦下盘龙大棍的不是诸葛荀的手，更不是诸葛荀的脑袋，是一柄并未出鞘的内廷监制式佩刀。

出手的是白衣刀客林崇业，不知何时他已跃至二人中央，一手按住诸葛荀微微上扬的右掌，一手握住刀鞘扛下了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隗罡倒吸一口凉气，手上又加足了三成力才不至于让盘龙棍被刀鞘颠起。这世上再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一棍的力道，虽然是不过三成功力的试探，能拦下这一棍的豪侠好汉，当今江湖也不会多出一双手的数量。何况是差点将盘龙棍颠飞。

诸葛荀挣了挣手腕，纹丝未动。抬眼瞥见毡帽下那张年纪轻轻的脸孔后也是一惊。匿身皇宫这么多年，京都朝廷豢养的那几条暴虐鹰犬的慑人战绩他倒是听过不少，可都是年过半百的棺材皮，从哪又冒出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扎手人物。

如此一来，诸葛荀跟隗罡都来了兴致，快意恩仇的老江湖遇到惊艳才绝的后辈难免被激起争强好胜之心。

刚才还水火不容的两人都将矛头对准前来解围的林崇业，眼看着一场以一敌二的大战一触即发，一直冷眼旁观的魔头终于开口。

“隗罡，皇上既然答应你事成之后，准你与本王一战，本王便不会失言。这一次，本王全当是你一时兴起不跟你计较，到法华寺之前，如果再有第二次，本王不介意少带一人去法华寺。”

隗罡闻言大怒，手中盘龙棍攥的咯吱咯吱作响。他权衡再三，最终没有发作。他不是怕，更不傻。

一个乾泽已经深不可测，况且还有个注定难以应付的林崇业和锋利指刀早已跃跃欲试的寅浪，再加上个打起来必定会对自己下手的诸葛荀。

既然日后必定会有一场正面对决，自己又何必为了一时意气毁了心中大计。

隗罡真不愧是叱咤江湖的狠角，吃了瘪也不说几句找回面子的场面话，就那么生生下咽背棍转身去牵马。

乾泽更没得理不饶人，放着隗罡不管，转头看向另一边指着白衣刀客道：“诸葛荀，他可从不是点到为止的正人君子，本王奉劝你一句，最好别再去惹这个疯子。”

诸葛荀微微一笑，泄去手腕汹涌气息，冷酷师弟也不去看乾泽冰冷脸色，只是顺势放开手。

“殿下，诸葛荀只是一时新奇，并非争强好斗之人，还请殿下与这位小兄弟说一声，日后别真的盯着诸葛荀不放才好。”

诸葛荀的一句哈哈，让空气中凝滞的紧张气氛瞬间化为无形。

正在此时，忽然离马车不远的草丛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