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晨曦刺透黎明前那一抹最后的阴霾重归大地,渐渐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我却依旧辗转反侧。
这一夜,我自问自答了许多问题,却一直没有得出最后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只知道,我只是我,只是菱心若,我不会做任何人的替代品。
至于喜欢谁,嫁给谁,现在我也不能确定,更不想确定。当初毛小子离开京都时,雨中城头,我的确非常感动,也起了嫁他的念头。可现在想想那更多是离愁浓时,一闪而过的汹涌情绪,如今想来,竟有些隐隐羞惭。
这么多年我跟毛小子一起青梅竹马的长大,说我不喜欢他那是胡扯,可就连我自己都不确定那是爱情多一些还是亲情多一些。在那之前我更多的是当他是兄弟。
而魔头,谁都知道之前我最怕的就是他,也最讨厌他,天天冷着个脸,死冰块人一个,好像全天下都亏欠他似的?
可我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他更像是在跟自己怄气,明明嘴上喊的殷勤,心里却对他一点点变得并没那么抗拒,尤其是每次望着那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眸子。
对他的改观,也许就是从他宁可让杨鼎他们抓住把柄,也要给姬攘一次机会的仁至义尽;也许是出口言语冰冷,却在背后安排心腹一再救我于危难的一番苦心。
尤其是如今在水桥镇遇到陈井洪,危难间,陈井洪宁愿与自己儿子为敌,也要陪着魔头一同赴死。真正冷酷绝情的铁血手腕又怎么会换来这般死心塌地的患难真情。
一次次的润物无声,彻底击碎了我心里之前对他牢筑的成见篱障。我虽然还在嘴硬,可心里却早已经动摇了。他究竟是冰冷嗜血的魔头,还是重情重义的英雄?所以当他从身后拉住我的手时,我心中竟然隐隐有些小小窃喜。
是喜欢?
应该远远还谈不到。
可说不喜欢,当从他嘴里听到那个名字时,我却异常伤心,情绪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我竟再跟一个死人计较?!
我可不是一山还望一山高的坏女人,不过哪个待字闺中的少女不偷偷做着全天下的英雄都能将自己捧在手上放在心底的美梦呢?
我当然也不例外,不过我却没那么贪心,三个两个英雄便就够了。
胡思乱想一通,我的脸正羞的火烫,屋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由于乾泽昨晚吩咐过今早要早起赶路,所以,天才放亮,陈府的婢女就过来敲门伺候我梳洗。
我本就不是那喜好描眉打鬓的轩阁闺秀,最烦的就是麻烦又无趣的对镜贴花黄。
婉言谢绝了婢女的好意,我在铜盆中胡乱抹了把脸,整个人清明了许多,寻着记忆,一个人来到陈府的前堂。
陈井洪天不亮就早早起来亲自为我们张罗了一桌子丰盛早膳。倒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竟是水桥镇当地出了名的早饭吃食。为的可不只是魔头网开一面饶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更看重的是那份彼此换命的交情。
此时,屋内宽大的圆桌旁已经坐了四人。我打着哈欠迈步进屋,一抬眼,立马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只见隗罡一条腿抬起,腿踩在椅子上,两三个白面馒头叠放在一块,一眨眼就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还不算完,另一只手还不忘一个劲儿抓着桌上的酱牛肉往嘴里塞,我都怕他自己把嘴撑爆了,吃的那叫一个山摇地动。
我撇撇嘴,转头看他身旁的诸葛荀。
要么说这儒士跟莽夫就是不可同日而语,看人家诸葛荀那桂圆粥喝…,不对该叫品才对。
他修长手指轻捏着碗沿儿,本就小巧玲珑的汤匙在白玉碗中一勺一勺气定神闲的舀着,也不舀满。还真如圣人札记所言,君子共食,毋流歌,毋咤食。文气着嘞!
我的目光从诸葛荀身上一闪而过,定格在一旁林崇业的身上。这个“哑巴”也不动筷,只是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抱着那柄内廷监的制式佩刀,头上毡帽帽檐压的极低,差不多遮住了整张脸。同行虽然才不过一天,我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这哪是三个护卫,隗罡负责胡吃海喝,诸葛荀就会装斯文,至于林崇业吗,只管一个劲儿的扮冷酷。有能耐你就这么一直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的直到法华寺,那才算你也跟你师兄一样是个冷酷到底的汉子。
我忽闪着大眼睛用力的夹了林崇业一眼,最瞧不上的就是这些个平时总喜欢扮冷酷的臭男人。可一想起“扮冷酷”这个词,我脑海中不免又浮现出那张脸,我这才猛然发现魔头竟没在屋内,桌旁剩下的那个津津有味吃着肉包子还不忘啧啧称赞的家伙不是大憨皮是谁?
大憨皮见我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憨憨一笑,举起一个肉包子晃了晃,嘴里呜噜呜噜,估摸是向我隆重推荐,说肉包子很香值得一吃。
他手里的肉包子还没摇晃两下,脸上的笑容就立即僵住了,随后也顾不上什么好吃的肉包子了,一高窜起向着门外就跑。
昨晚我跟他还有笔烂账没算清楚呢,看他吃的满嘴流油我心里就又着了火。怎么也得先打他一顿出出气。
也多亏了大憨皮反应够快,见我脸色不善,根本不废话,都不解释两句,也是被我打出了经验,知道解释也没用,怎一个跑字了得。
我只顾得紧追大憨皮,眼看着伸手就能拽住这家伙的后脖领子,他灵巧的一闪身出了屋,我却迎头撞进正迈步进屋的一人怀里。
他身子坚硬如铁,撞的我头生疼。
我呲着牙柔着脑袋,刚要发作,那人却先发制人,开口训斥道:“堂堂郡主,成何体统!”
我听完格外来气,“这陈井洪行啊,府上藏龙卧虎啊,先是儿子要杀秦王,现在又不知从哪冒出个家伙训斥郡主!这是要翻天呐!再说了,明明看见我正追赶仇人那,也不知道躲躲,还反咬我一口。这不诚心找不痛快吗!”
我刚想抬头看看是何方神圣,目光撞上的竟是那双桃花眸子,满眼的不屑,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俯视着我,竟像在看白痴!我看是魔头,刚想瞪眼还击,又想起了昨晚,立马就有些怂了。
此时的魔头似乎有些得理不饶人,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冷若冰霜,哪还有昨晚的黯然神伤。
“你看!你看!说他道貌岸然没冤枉他吧!昨晚还抓着人手,又是你原谅我,又是我不想的,这才几个时辰的功夫,拍拍屁股就不认人啦!”
我心中一阵腹诽,竟随口赌气说道:“问你身后那个混蛋!昨晚他都干了什么好事!”
此话一出,大憨皮当下就傻了,咧着嘴死了爹娘一般。屋内更是鸦雀无声。
陈井洪嘴巴张的老大,下巴都快掉到桌面上;隗罡也不跟手里的馒头还有桌上的酱牛肉对命了,瞪着一双铜铃一般的大眼睛望向这边,诸葛荀缓缓放下手中白玉碗,眯缝着眼等着看戏,就连一直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似乎要追寻着魔头的脚步也要冷酷到底的魔头师弟林崇业,也有意无意的用刀柄支了支面前的帽檐,露出了半只眼睛。
好奇看来可不止害死猫啊。
魔头冰冷的眼中竟也闪过一抹异样,他转回头,盯着大憨皮。
大憨皮苦着脸不知该从何说起。
魔头似乎有些不耐烦,眉头使劲皱了皱。
大憨皮心头一沉,猛的打了一个机灵,他太了解乾泽这个小动作的含义,上次独孤炯一党的一名从二品的兵部侍郎仗着独孤炯的威视,称病拒不给内廷监出具兵部公文。魔头也是眉头皱了皱,未过半个时辰,这个熬了半辈子,靠着女儿才好不容易搭上独孤炯这条大船的从二品朝堂大员的脑袋就被人摘了去,放在了阎王殿二楼,乾泽的桌案上。
大憨皮狠了狠心,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于是他便支支吾吾从自己在如意客栈回府后开始讲起。我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就怕大憨皮口无遮拦。
看魔头的反应,应该是忘了昨晚我跟他那档子囧事。要是让大憨皮勾起这茬儿,魔头的记忆再因为唤咛草出现什么偏差,以为本郡主故意戴个香囊去迷惑他…
此时我捧着一颗乱跳的芳心,不敢再多想,眼看着大憨皮就要说出兰草香囊的功效,我猛然窜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结结巴巴道:“兰…兰草香囊是我最心爱的宝贝,他…他…他这个混蛋昨晚说借香囊看看,今天竟然还赖着不给。郡主的东西都敢骗,我当然要找他算账。”
说完这话,我自己都有些心虚,使劲冲大憨皮眨了眨眼,我相信屋内众人也没一个会相信。
乾泽只是冷着脸去看大憨皮,大憨皮倒是机灵,干咳了两声,顺着我的话头从怀内掏出了那个兰草香囊,顺手递给我,又跟魔头解释一番,并不是他有意赖着不还,实在是因为被我打怕了,见我气势汹汹扑来,身子的自然反应。
屋内众人的胃口刚被我吊的高高的,一听是这个解释,频频冲我跟大憨皮翻着白眼。
乾泽估摸也是实在不愿掺和我们俩的破事,似有似无的冷哼一身,背手进屋。
望着魔头利落的背影,我长长松了口去,心却莫名一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