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乌灵阿丢来的羊皮囊并有没暗藏玄机后，寅浪才将它递入车厢。
乾泽打开羊皮囊，里面是一张绘制了貌似山川地貌的地质图。他面无表情的随意瞥了几眼，随后便递回羊皮囊给寅浪保管。由于他的手脚很快，我并未看清地质图上究竟图画了些什么。
从乌灵阿丢出羊皮囊，再到寅浪将羊皮囊揣入怀中。三人这一连串的动作看起来如此随意又漫不经心，并不像是交换足以撼动江山的沉重筹码，可乌灵阿心里却清楚的紧，乾泽收下了自己的羊皮囊，便不会再将自己视作必须铲除不可的绊脚石，自己这趟在手下人眼里有些窝囊的荆襄渡口之行，也总算没白费心思。
人和算是已经齐备了，至于能不能如愿成为这位金池各方势力中最不容小觑的秦王殿下的盟友，就要看今后的天时地利向何处发展了。
随着乾泽冷冷清清的一声令下，马车继续前行。
马车匆匆而过，我情不自禁的望了眼立于道旁的这个粗壮男人，恰巧乌灵阿也满脸笑意的望向车内。
眼神交错之际，他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眼中丝毫看不出一个寄人篱下之人的卑微怯懦，充满了自信与坚定。仿佛这天下未在我手，只因我未取，我欲伸手，天下便唾手可得。
我们的目光一错而过，令我更加惊叹的是当他的目光略过我看向乾泽时，眼中那股舍我其谁的霸气立即烟消云散，神情不骄不躁、不惊不惧、不奴不媚、不忧不喜，既不显失礼也不让人觉得谄媚，分寸拿捏的不多不少刚刚好。
马车驶出老远，我澎湃的心潮依旧难以平静。
方才车外的匆匆一瞥，云烟过眼，却让我对那个相貌粗犷看似全无心机的西戎潜龙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我刚想提醒乾泽，大憨皮却抢先开口，话听着随意却极其诛心。
“这个乌灵阿倒是有趣，前脚才去丞相府跟杨鼎讨价还价，后脚就来跟殿下表忠心，世人皆说西戎羌人好勇善战最是直来直去，我看这话太水，善不善战姑且不论，这左右逢源的本事可一点不比咱们金池皇家那些个……嘿嘿！殿下！韩某说笑而已，别动怒啊！”
说道这，乾泽凌厉的目光忽然逼来，大憨皮立即讪笑禁声。
我瞪大了双眼，看白痴一样看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心里替他捏了一把汗。
这时，乾泽冷着脸问：“那些什么？”
韩仔泗挠头憨笑， “圣贤君王！圣贤君王！”
我白眼暗骂，“背后揭人乌灵阿的短，你这一身左右逢源的本事也没见得比西戎嫡长子差多少。”
不过魔头对待大憨皮还真是表现出极为罕见的和风细雨。不但不计较大憨皮的言语不敬，对这个话题还饶有兴致，语调平淡道：“与聪明人做买卖总好过笨蛋，至少不必劳心劳力。”
大憨皮哈哈一笑，有些蹬鼻子上脸，阴阳怪气道：“那可不！殿下想要的那个乌灵阿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双手奉送到殿下的面前。可殿下别忘了，今日他能卖了杨鼎，明日别人给出足够的价钱，他同样也能卖了殿下。他这种人只看重能从你身上捞到多少利益，道义二字对他来说屁都不值，没什么是他不能做的。”
大憨皮的话与我不谋而合，我深以为然。对这个在我眼里总一丝不苟干着傻事的家伙竟有些刮目相看。
乾泽不置可否。
他转头望向窗外，语调平淡，话却无比霸气。
“道义！道义值几颗铜板？我最喜欢跟这种重利轻义的人打交道。我能给他整个西戎，难不成还有人给他整座天下！”
韩仔泗撇撇嘴嘀咕，“这话真矫情！”
看着两人毫无嫌隙的对话，我傻了眼。愣愣盯着一脸无所谓的韩仔泗。
乖乖！这家伙跟魔头的交情当真不是闹着玩的，谁敢跟瞪眼就宰人的秦王殿下这么说话，你敢随便看上一眼试试，别说魔头，车外的那个马夫，一柄柄指刀还不把你插成个刺猬？
今后还真得对这个憨货客气点。
乾泽也不计较大憨皮一而再的出言不敬，更不去管我如何心中盘算，缓缓闭上眼，深沉道：“只要你有他要的东西，他便永远不会卖了你。”
大憨皮不再抬杠，笑着摇摇头，不知心里是赞同还是反对。
我看看对面而坐的魔头，再想想注定不凡的西戎嫡长子，有些怅然。
“当个逐鹿天下的枭雄还真够没劲的，天天机关算尽，累不累啊！”
一路无话，傍晚，马车驶入魏郡辖境。
寅浪停住马车，恭声道：“殿下，前面不远就是水桥镇，临行前属下已派人安排妥当，今晚咱们在水桥镇过夜？”
乾泽并不拖泥带水，淡淡道：“本王也想见见他。”
大憨皮只管侧头酣睡，我则听得一头雾水。
寅浪答应一声，抬手频挥马鞭，马车驶入水桥镇。
水桥镇，横跨于京都南下翼州的官道之上，连接着京都安庆城与翼州魏郡的第一大驿站。横竖交错的四条宽敞大街，构筑起这座拥有着三千居民小镇的繁华轮廓。
水桥镇早先是前朝用来做为守卫京畿屯兵抗敌的一座防御雄城。
后来被金池老祖宗们的青州铁蹄踏碎了城门之后，昔年的京都第一雄城顷刻间成了一片破败的焦土。
加之金池开朝之后，防御的重心一直落在善战的西戎与漠北身上，京都城北与城西应运而生的上怀城与铁山城，摇身一变成了抵御西戎与漠北，守卫京都的最后一道门户。更是守卫京都的十万龙鳞重甲的两处屯所。
至于水桥镇这座前朝风光了近两百年的昔年京都第一守城，若不是当年南蛮作乱，新登基不久的当今圣上急着将安庆与益州的驿路连成一线，恐怕如今这水桥镇仍旧是一片断壁残垣。
马车又驶出不过三里，透过车窗，我远远便能望见官道旁水桥镇的那块半人高的青灰界石。界石旁密密麻麻站满了一地，细数过来竟不下六十人。男女老少皆有，俱是面色红润，身穿锦衣华服。
为首的一个老者，右腿齐膝少去半截，左脸挂着一道触目惊心刀疤，虽然穿着一身富家翁的装束，眼神也十分祥和，可怎么看身上都透着股杀伐气，一看就是个刀口上舔过血的主儿。
老者焦急的盯着马车驶来的方向，好不容易盼到马车停在他们近前，尤其是看清了驾车人是寅浪后，激动的一把推开身旁下人的搀扶，丢掉手中金拐，跪趴在地，泪流满面颤声道：“内廷侍卫陈井洪参见殿下。”
我心头一惊，陈井洪！听父亲说，他可是当年敢拿着刀指着独孤炯鼻子破口大骂的跋扈角色，一套泼了命的地躺刀，就连如今同样以刀法闻名京都的禁卫军大统领鹿怀义也得甘拜下风。
不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匿迹京都，不想竟断腿偏居于这小小的水桥镇。
奇怪的是，驾车的寅浪似乎并未表现出对这内廷监前辈的太多敬重，连那个平时魔头的传声筒都懒的做。
魔头呢似乎也依如平日那般决绝无情，不仅没有下车，甚至车帘都没有掀起一角让车下这个内廷监的肱骨老臣看上自己一眼，只是淡淡说了句，“进镇！”
一身装束注定大富大贵的微胖老人也不觉得备受冷落，反而像得了封赏的圣旨，满是泪痕的老脸笑成了朵花，招呼着身旁仆从前头带路，他则不顾家人劝阻，拽过马车的缰绳，意思大概算是要亲自牵马带我们入镇。
看着车前一瘸一拐的微胖背影，我有些腹诽魔头的无情。
大憨皮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自言自语道：“陈井洪啊陈井洪，你还真是给殿下出了道难题啊。”
瘸腿老人的步履虽然蹒跚，可毕竟镇头到他府宅的距离不算太远，半柱香的光景马车便停在一座规模不输京都各部尚书府邸的大宅门前。
此时，府宅过丈的朱漆大门左右洞开，一条猩红的西戎地毯沿着正门台阶一直延伸至府宅正中的会客大堂，两旁廊檐水榭早已挂满了灯笼，映照得整个府院格外富丽堂皇。
我和大憨皮跟着乾泽下了车，瘸腿老人早已弓腰等在门前，见着乾泽再次跪地施礼。
乾泽淡淡道：“起来吧！”
随后迈步走入大门。陈井洪满脸笑容紧跟在乾泽身后，当他的目光无意间瞥向院中树影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随后露出了痛苦挣扎的神情。
我顺着陈井洪的目光望去，树影下一个玉冠锦裘的年轻公子正目光不戳的盯着乾泽，那充满邪气的冷笑在模糊的阴影中显得格外慎人。
我刚要开口询问，大憨皮偷偷拉住我的袖口，凑到我耳边嘀咕道：“好戏还在后头呢，别多管闲事。”
说完他就拉着我跟在乾泽的后头。
寅浪、隗罡、诸葛荀、白衣刀客四人作为乾泽的侍卫，照理说应该时刻不离乾泽左右才对，不过似乎乾泽与这个内廷监的老臣还有些体己话要说，又或者乾泽对内廷监出身的这个瘸腿老者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戒备，让陈井洪另外给他们几个找了个屋子安排一桌子酒席。
我和大憨皮则跟着乾泽走入陈府的大厅，尝一尝这陈井洪为我们准备的接风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