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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杨涟的尸谏
作者:井底之冰本章字数:5274更新时间:2019-06-04 08:33:01

第八十六章

许显纯撩开帷幕,皇帝面色铁青的从龙撵上冲下来,果然看到杨涟、左光斗二人带着三四十个青状文武跪倒在龙撵前。皇帝站在龙撵上,呵斥道:“惊扰皇驾,你们有几个脑袋?”

杨涟面沉如水,他膝行数步,奏对道:“臣命不足惜,请皇上听臣一言,言毕,臣请自死尔!”

皇帝冷笑道:“朕听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好,准奏,你说吧,真听着,说完了就请速死。”

杨涟听到这话,心如刀绞,他先是同皇帝磕了三个响头后,这才缓缓答道:“皇上诏福王进京,无外乎就是一句‘国赖长君’罢了。皇上,您固然年幼,却英武聪颖,既不失太祖成祖之王霸,亦不逊仁宗宣宗之仁德,更何况天下正直的臣子犹如过江之鲫,亦可替皇上查漏补缺,何需劳驾福王千岁?”

皇帝撇撇嘴,满脸不屑。

见状,杨涟咬咬牙,又道:“请容臣讲一则故事。”顿了顿,杨涟说道:“昔年建文君受奸臣蛊惑,发难于诸藩,与宗亲倪墙于内。齐王、湘王、代王相继遭戮。成祖惊且怒,愤慨于朝中诸逆蛊惑年幼的建文君,于是厉兵秣马,准备以刀兵抗阻削藩之策。更何况,太祖时就已经顶定下制度——为防止朝中奸臣不轨,诸王可移文中央捉拿奸臣,必要时得奉天子密诏,领兵平靖国难(靖难)。成祖雄才大略,提燕地一地之兵,势如破竹,攻下南京!成祖至,建文君自焚,哭临毕,成祖剿灭朝中诸逆臣,奸臣,为建文君复仇。”

皇帝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头,可仍旧没有开口讲话。

其实杨涟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故事里的燕王朱棣就是当今的福王,故事里的建文君就是他天启皇帝,而那些逆臣,大概指的就是杨涟自己吧。

文臣们向来是同情方孝儒、黄子澄等建文君的臣子们的,所以在嘉靖、万历朝的时候,就已经为方孝儒、黄子澄等建文君臣翻案,特别是方孝儒,为了保全自己对建文君的忠诚气节,不惜被成祖诛灭十族,也算是开天辟地了。

所以说,杨涟这一句一个逆臣,不过是春秋笔法,这才叫讽谏嘞。

杨涟说的动情动理,可架不住皇帝装聋作哑啊,好像皇帝真的在等着杨涟词穷,然后好依据先前的承诺,杀掉杨涟。

见状,杨涟心如死灰,他伏地恸哭道:“臣...臣不能规劝君上,迷途知返,实在是有愧先帝知遇之恩,还有何面目存活世间?”话音落下,杨涟竟是站起身来,猛地朝龙撵一头撞了过来,皇帝大惊失色,忙叫道:“拦住他!”

可杨涟什么人物?是男儿到死心如铁的君子!他已经打定主意,既然讽谏不能令君王回心转意,那么就用最极端的“尸谏”好了。

“嘭”

杨涟的额头触碰在龙撵之上,顿时血花四溢,不过好在锦衣卫及时赶来,稍稍拉了他一把。许显纯翻身下了龙撵,试探了杨涟的鼻息后,答道:“回皇上,只是昏过去了。”

皇帝先是松了口气,然后面色一变,脸色铁青的摆摆手,怒道:“真是丧气,皇叔来京入朝本是一桩喜事,却是被这个杨涟给搅和了。”

杨涟“尸谏”的一幕震惊了正阳门内外的数千文武官员,即便是御马监、十九卫以及锦衣卫的戍卒侍卫也是眼圈微红。在儒家思想渗透到国家方方面面的明代,“尸谏”是最能表明一个臣子忠贞气节的方式了。

杨涟!

杨大洪!

真乃忠臣也。有比干之风!

文臣们偷偷的抹起了眼泪,更有甚者则是呜呜哭泣,搞得跟送殡似的。

皇帝见许显纯来愣在原地,不由得怒道:“还站在哪儿作甚?小解吗?还不将杨涟送到太医院去!”

闻言,许显纯连忙领旨,令左右背负着杨涟,就往太医院跑去。太医院就在正阳门附近,应该不会耽搁了杨涟的伤势。

皇帝叹了口气,站在龙撵之上,久久无言。

他的戏码已经结束了,下一步就看龟缩在龙撵内的福王如何接招了。

外头这可都拿着“成祖建文君叔侄”的故事来讽谏“皇帝跟福王叔侄”了,福王还能坐得住?即便福王铁了心避风头,可这边因为杨涟的“尸谏”已经陷入了僵局,他再不站出来打个圆场,恐怕今天一整天都要耗在正阳门,无法动弹了。

果不其然,福王从龙撵里滚下来,跪倒在站在龙撵上的皇帝面前,他哭泣道:“小王虽然鄙陋,却也知道这些臣子的忠心。皇上对小王的恩宠,小王怎不感激涕零?可是小王实在不忍心瞧见皇上因为小王而与群臣生隙生分啊。皇上,小王实在受不起这龙撵啊,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点了点头,并朝文武群臣嚷道:“瞧瞧,你们瞧瞧!若是那天你们能像朕的皇叔这般识大体,朕也就可以少为国事操心费神了。”话音落下,皇帝竟是连半句客套话也没有,便钻进了龙撵,想来是真的被气昏了头。

见皇帝已经做出妥协,叶向高等阁老连忙上前喝退左光斗等人,然后将福王请到一旁好言劝慰。后来,福王乘坐着来时的轿子抵达金水桥,然后在心腹太监钱余的搀扶下赶到养心殿。皇帝在哪儿摆了四十几桌,宴请福王及朝中文武重臣。

皇帝高坐在殿上,他的左手边是福王、惠王、桂王、瑞王以及朱由检,在他的右手边则是以叶向高为首的七八个阁臣。殿下以此是朝中文武群臣,皆有席位。

皇帝举杯,同福王喝了个尽兴后,说道:“皇叔,祖宗的基业传到朕手里,已是千疮百孔啦。吏治腐败,国库空虚,边备废弛,又值多事之秋,朕及诸位臣工虽然苦苦维系,可也不过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于事无补。朝廷仍旧没钱,吏治仍旧腐败,边患更是日重一日,从万历四十六年开始,王师就在辽东吃败仗了,到了今时今日,整个辽东镇都被建州叛军侵夺了去。这都是朕无能啊!没能守住祖宗传下来的江山社稷。”说着说着,皇帝呜呜大哭,群臣肃然,宴席上的欢歌笑语荡然无存。叶向高等阁臣起身,朝皇帝拜倒道:“此皆我等辅臣过错,甘愿受罚。”

福王也走出酒席,朝皇帝言道:“皇上不可过多自责神伤,皇上即位不足年,何错之有?辽事之失,小王在洛阳时已有耳闻,那都是袁应泰那个庸臣的过错。小王听说袁应泰还没有死?他丢失辽东,令百余万百姓被虏贼所掳,早已罪孽深重,小王恳请皇上杀了袁应泰,以平息天下民愤。”

皇帝点点头,站起身来,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却是面朝群臣,言道:“这也正是朕急诏皇叔进京入朝的原因啊。朕空有一腔热血,想要中兴大明,还国朝子民一个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可朕到底年幼啊,面对这么庞大一个朝廷,要治理朝六千万百姓,朕终究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朕原来觉着这满朝文武可以倚重,便采纳了他们的谏言,撤换掉熊廷弼,依照他们的举荐,让袁应泰经略辽东......”说到这儿,皇帝的眼泪在此流出来,他悲痛的嚷道:“皇叔,你知道吗?当初这满朝文武是怎样一种振振有词?他们将熊廷弼贬斥的一文不值,却将袁应泰吹捧的犹如诸葛武侯脱胎转世。朕怎么就听信了他们的谗言呢?”皇帝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壳。

皇帝在肆无忌惮的打群臣的脸,可这帮以巧舌如簧,能言善辩著称的文武却是无话可说,再也不敢折腾,再也想不出狡辩的词儿。

因为皇帝的话句句都是事实,句句都是真理。

殿上的阁臣们已经跪倒一片,都是请罪的声音,而福王则是满脸冷笑的盯着殿下的群臣,今天杨涟等人的出现可谓是将他恶心透了,此刻福王心中巴不得皇上将这满朝文武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嘞。

“辽沈的丢失,辽东的沦陷,以及袁应泰的昏庸无能,令朕幡然醒悟——朕这个朝廷里头,庸臣多,能臣少;奸臣多,忠臣少。朕好怕啊,朕自己年幼,无法料理好国政,而朝廷里养的这帮文武又不堪重用,长此以往,祖宗的江山可怎么办啊。还好,好好!魏忠贤给朕举荐了皇叔您。”皇帝似乎有点儿上头,已经忘记了自己诏令福王进京入朝的借口是思念叔父,而是顺口将黑锅甩给了魏忠贤。

一旁侍奉皇帝的魏忠贤闻言,两眼一黑,险些站立不稳,而殿下的群臣则纷纷朝魏忠贤怒目而视。

这条阉狗,尽出些祸国殃民的点子!

好你个魏忠贤,原来让福王进京入朝的主意,是你向皇上进的谗言!

等等,魏忠贤为什么单单中意福王?莫非他与福王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一时间,殿下文武恨不得将魏忠贤这个奸佞生吞活剥,自是不提。

皇帝走到福王身边,拉扯住福王的手,一会哭一会笑,只把福王夸作是周公旦式的人物,好似中兴大明的重担一下子就落在了福王肩上一样。

总之,今天的这个酒席皇帝算是抓住群臣特别是东林党人举荐袁应泰的把柄,可劲儿的踩文武群臣,与之相应的,皇帝却是将福王捧得高高的,恰似天边的银月。

……

散席以后,叶向高忧心忡忡的回到府上,刚下轿子,叶向高便瞧见汪文言站在自家门外。叶向高勉强露出一抹笑意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去?”

汪文言瞥了眼叶向高阴沉的脸色,笑道:“学生也刚从宫里出来,见老师愁眉不展,便一路跟过来,想着竭尽智诚,替老师分忧。”

叶向高欣慰的笑了笑,他环顾左右问道:“只你一个?”

汪文言苦笑道:“我与他们就这件事分歧很大,因而便只身前来。”

叶向高点了点头,带着汪文言到了府中的书房坐下。

“福王到底还是来了。”叶向高叹息道。

汪文言笑道:“老师三朝元老,还惧怕福王那个酒囊饭袋?”

叶向高摇了摇头说道:“福王不足虑,奈何皇上亲信之啊。瞧今天皇上先是出正阳门亲自迎接福王,而后共乘龙辇,又在接风宴上对福王大加赞扬,瞧那架势似乎还真有意令福王秉政嘞。”顿了顿,叶向高说道:“守泰,说句不敬的话,福王的确是个庸才,可是一旦福王秉政,大权在握,届时指不定有多少‘姚广孝’要走他福王的路子嘞。这件事自始至终的要害处,都不是福王如何如何,而是福王的身份实在是太敏感了。”

“即便福王是个刘阿斗,即便福王对皇上忠心耿耿,可是一旦福王掌握大权,他身边就会吸引无算的阴谋家,野心勃勃的阴谋家!这帮有心计,有能耐,有野心的家伙可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一旦让福王的权力跟这些奸佞人物结合,即便福王不想反叛,这帮人也会拖拽这福王反叛的。因为只有福王做了皇帝,这帮奸佞才能一个个粉墨登场,封侯拜相!”

“我们为什么反对福王入朝?是因为福王有谋逆的征兆吗?当然不是,实在是福王的身份太过特殊,他是皇祖最宠爱的皇子,先帝地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又是今上的皇叔,惠王、桂王、瑞王的兄长,在宗室可算得上是德高望重。这种身份太要命了,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必是一场大祸。再者,早在国本之争的时候,福王就与现如今的朝中第一大党东林党势同水火,一旦福王入朝,肯定会跟东林党‘开战’,届时党争将再也无法收拾。”

叶向高点明了此事的要害所在,不过汪文言似乎不以为意。

汪文言神秘兮兮的笑道:“老师,今天杨涟不是阻止了福王乘坐龙撵了吗?”

叶向高点了点头,答道:“这个还真是出乎老夫的意料。其一,老夫没有想到杨涟跟左光斗等人如此铁骨铮铮,竟然敢跪倒在御道,阻拦龙撵;其二,老夫没有想到杨涟如此的刚烈,竟然采取了‘尸谏’那种极端的法子;第三个出乎意料,就是皇上竟然真的做出了让步。皇上即位以来,作事向来雷厉风行,颇有种军旅令行禁止的硬朗风格。几乎从来没有向外臣们在任何一件事上,做出过任何妥协,可奇了怪了,今天竟然还真就慑于杨涟的尸谏,将福王赶下了龙撵。”

汪文言笑道:“杨涟他们也是被刀架在了脖子上,不得不为啊。毕竟,早在皇祖朝的时候,他们就跟福王结了私怨,一旦福王得势,还会有他们的好处吗?”顿了顿,汪文言笑道:“学生这次来,就是为了杨涟这场‘小胜’。”

叶向高蹙眉,“你这是何意?”

汪文言笑而不答,反而岔开话题问道:“老师,你觉着皇上为什么将福王从洛阳诏回京城?”

叶向高沉没了会儿,说道:“皇上不是说了吗,其一,前年除夕的时候,皇上触景生情,想念福王了;其二,就是皇上今个儿酒宴上趁着醉意讲出来的——在魏忠贤的举荐下,皇上才动了诏福王进京入朝的念头。”

汪文言笑道:“老师信哪一个?”

叶向高答道:“后一个吧,依照皇上对魏忠贤的宠信,那还不言听计从?”

汪文言笑而不语。

见状,叶向高反问道:“那你信哪一个?”

“学生哪一个也不信。”汪文言语出惊人道。

叶向高眉头一挑,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忙问道:“守泰,你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汪文言这才缓缓开口道:“其实学生打一开始就在思考,皇上诏福王进京的初衷是什么。”

“会像诏书中说的那样是因为思念吗?”汪文言笑了笑,“请恕学生妄言一句:先帝跟福王关系如何?为了一个太子位,你死我活的争斗了十几年,仅有的那点儿兄弟情分早消磨殆尽了,恐怕彼此心中巴不得对方早死呢。先帝跟福王都如此生分,更何况是今上?”

“再说说那个魏忠贤,他起初是伺候今上生母的,然后又转到西李娘娘手下,最后被今上选中,做了秉笔太监。他跟福王没有任何交集,没道理冒着天下之大不违,蛊惑今上诏福王进京。再者,福王进京又能给魏忠贤带来什么好处呢?似乎没有。”汪文言剖析道。

叶向高连连点头,问道:“那么你认为皇上的初衷是什么?”

汪文言说道:“我有两个猜想,第一个把握大一点,第二个把握小一点。”

“第一个猜测,是皇上想要让福王留在京城,作个幌子,吸引朝中文武百官们的眼球,只要让文武们跟福王斗起来,皇上就可放开手脚,实施新政了,如此以来,可以很好的化解改革的阻力。皇上并不担心福王有朝一日会尾大不掉,因为皇上压根就不打算给福王任何官职。有群臣在,皇上就有足够的借口用来搪塞福王。可一旦群臣对皇上的新政指手画脚,品头论足,皇上肯定又会拿福王做文章,最后这件事的解决,肯定会以群臣对改革做出妥协,然后皇上投桃报李的赶福王出京为结尾。”

听了汪文言的分析,叶向高频频点头,对汪文言的见解大加称道。

“那你的第二个猜测又是什么?”

叶向高好奇的问道。

汪文言叹了口气,抬手蘸了蘸茶水,在茶几上写了两个字——削藩。

见状,叶向高面色陡然变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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