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的美人鱼（二十三）终结之章（四）

不是以进为退，而是对自己的毫不在意，不是胜负之争而侥幸，而是迫切的杀意，玩命一搏。

彭休就在厉鞭快要抽到日影的一瞬间，他猛地撤回自己的手，因为用力过猛，手臂甚至出现了刺痛感。但他感觉更痛的应该是现在的日影。

日影已经骑坐在修士的身上，修士的短刀插在日影的左肩肩头。

此前数分之内，彼时都是搏命之战，招式没有华丽而力求招招致命。双方过招，你来我往，都仅攻要害之处。

修士的身法敏捷也算各种高手，走位迅速而准确。他感知到眼前的日影非常强大，稍有不注意或许就命丧当场，便更加小心谨慎，双手不停交换，出暗器速度极快，三把黑柄小刀可同时发出，以三角度攻击同一目标。几招之后，他意识日影左肩的伤，似乎对眼前这个强大的年轻人有着某种程度的影响，甚至让他觉得完全可以战胜日影，挟持他离去。他看的出来，那伙人对于这个黑发年轻人的重视。

他再又一次使用三把黑色短柄小刀偷袭之后，便迅捷的扭转身体，直取左肩而去。只要日影稍有退意，他便有一丝空隙，一丝机会拿下横刀拿下这个黑发的年轻人。

但他总是错，杀了凯文是错，杀了凯文以为可以不被发现偷偷溜走是错，此时对日影的估算更是错上加错。他万万没有想到的。这个黑发年轻人，丝毫未躲便罢，还直接迎来上来，不做反抗，不做抵挡，硬生生的接下他的短刀，刀头直接切入半分之时，他也感知到同等的痛，比其或许更深。

他的惊讶随着一瞬间看到的黑色的眼眸，随着接着看到的洞顶而消失，他也感到了切入的痛楚和死亡的迫近。

原来那不是日影的大意，也不是日影的技不如他，而是日影有意为之。

仿佛是厌倦了反复的追击，带着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觉悟。

不是以进为退，而是对自己的毫不在意，不是胜负之争而侥幸，而是迫切的杀意，玩命一搏。

修士感受到彻骨的痛，他盯着日影黑色的眼眸，一股极致的冷意在心头扩散，绝望与死亡。他看到了日影手起刀落，再手起刀落，袖剑银色窄扁的小巧剑身上带出的飞溅的血，那是他的血。

“够了，小影，够了。”在日用袖剑再次落下之前，手腕已经被彭休掐住。他大力将日影脱离开修士身上，一手抱在怀中，一手按住伤口，仿佛将这个人全部包裹。

“留下活口，回去审问。”这话是对日影安抚说的，但他看得出这人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他只是不想更多的血污溅到那张精致的脸庞上，这不是复仇，而是发泄，是怨怼，是对同样遭遇痛苦的人感同身受之后的，还未结的情绪被以更加悲壮的方式戛然而止的愤怒。这种愤怒往往伴随的是难以释怀的悲伤，和更为深远的记忆。

修士似乎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诡异朝日影笑了笑，自尽了。

“够了，停手，停手。”克劳在看到修士的死，才终于找回来自己的声音，大声的喊停，还在战莫特等人的护教骑士，本就不是莫特他们的对手，十分乐得暂停。而莫特他们原本就没有太多战意，此时看到骑士停手，也没有攻击。

罗伯特冲了过来，再次检查日影的伤口，但是日影摆摆手拒绝了，用着血污的手，握握彭休抱着他胳膊。彭休领会他的意思，扶着他走回到凯文身边。

“把他和艾丽莎就葬在这片海里吧。”彭休轻声的对日影说。“他不是一直想要去找他母亲吗，现在至少他们葬在同一片大海。”

呐，原来啊，他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还是要人救啊。他们何其相似，都有着悲惨的过去，都做着双手沾血的勾当，都有着难以企及的幻想，都有着对自我的恐慌与绝望。但这个人比他更可悲，更可怜，但这个最后还要搏命救他。

日影闭了闭眼，平息着内心的翻滚的情绪。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莫特也走了过来，蹲下身，和乔治一起，整理这他诡异的遗容。那些鱼鳞有些已经脱落，有一些半粘合，还有一些在隐隐消失。脸上吐出的鱼鳃和嘴，在慢慢的恢复原本的样子。似乎再过不久他或许会重新变化那个文质彬彬斯文的青年。

镇中的老者见情形平息，竟慢慢又走了回来，似乎是准备送凯文最后这一路。人死灯灭，即使他犯下再大的罪孽，也随之散去，无法回溯，更何况这些悲剧原本他们就是凶手之一。

“等一下。”克劳再次不知死活，不合时宜的开口。“你们不能就这样把他们丢下去。他们杀了阿道尔，又是这种异端，我们要带着他们的尸体会光明圣廷明正典刑。”

如果眼神能淬毒，克劳此刻已经死了。不仅莫特等人，乔治与丹凤镇的人，眼中的愤怒，连爱德华都用看白痴一般的眼神看他。

克劳所想无非是将功补过，面对阿道尔的死即使没有责任，也会遭到上级厌恶，而如今有一个转移大众视线，或许明正典刑之后，还能重新获得教会的重视的机会，他实在不想错过。即使知道或许遭到众人反对，也想一搏。利益可以给人勇气。

“你可以用你后面那具尸体好好交交差，问一问你的上级在一个教化民众的教化堂中藏一个暗杀者是怎么样的考虑。问一问可以不可以用他明正典刑！”罗伯特冷哼道。

克劳斜眼看看后面的尸体，再次想起，现在众人包围中心的那个看起来何其脆弱，又流血受伤的年轻人，数分钟还宛如恶鬼的样子，毫不犹豫的杀伐果断，仅仅凭借恐怖的气息就吓得潜藏者自爆身形，最终被杀。他不禁一阵恶寒。这个黑发的年轻人，虽然精致的脸庞上没有表达太多的情绪，但他能感觉出他对凯文深深的同情。

即使遭遇值得同情又怎样，还不是个杀人犯。克劳想到这里再次鼓起几分勇气。

“他和凯文怎么能相提并论呢，他的问题自有我们内部在讨论。更何况，我们也没有追究阁下们虐杀我修士的事宜，只当他咎由自取。但凯文，做了什么大家不清楚吗？他被带回光明圣廷做异端论处，展示案例，也是对广大教众的提示，和对罪恶的警示，不是更为美谈的一件事吗，也算是他这等罪人最后一点用处了吧。”

“妈的，他都死了，你们还要搞七搞八，还嫌他不够惨是吧，还嫌你们没出力是吧。”梅尔森听到觉得气急，竟然在米加之前爆了粗口，米加看着梅尔森有点懵，准备妈的话到了嘴边又回来了。

“你是不是白痴？”更惊讶的是，罗伯特竟然也爆了粗口。莫特他们看向罗伯特。只听他继续说道。“你后面那个为什么偷袭，为什么存在，你不知道就已经说明你蠢了，但是他为什么杀凯文灭口你还没想明白吗？他不想凯文说出的那个人是谁的势力，你当真现在一点推想就没有吗？我是你，我早就灰溜溜的走了，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还明正典刑，做你春秋大梦，你这样的蠢蛋，我看还没来记得及提起这事，你就脑袋已经搬家了。我真觉得阿道尔死的也不冤，就你这蠢蛋做他的副手，难怪三年都还没有什么建树，还这么不明不白死了，也是该。”

“克劳，我看你还是走吧。”爱德华插嘴道。毕竟在一起共事了三年，此时场面已经如此难堪，他也不想看到他们都死绝了，便还是开口劝导。

克劳听闻罗伯特的话，冷汗都下来了。他只想着怎么能够再取得利益，却没有想到这样的利益，原本就是建立在黑暗的奠基上，后面那个人，若是没有杀凯文，没有被日影杀，会不会那他也把他杀了，也只是随手的事情。毕竟他连存在都不曾知晓。

那么，引导凯文做出那个可怕事宜的人，真是光明圣廷的人吗？那最后凯文张合的嘴，他看的不真切，可那个口型，难道是指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存在吗？不可能！不可能！

他想到这里，连连摇头，恐惧到侵入四肢，全身发抖，他转身朝里，朝来的方向奔去，一心只想离开这个让他一而再三感到各种恐惧的地方。

教化堂其他修士见克劳逃走，在看看众人的目光，带着受伤的骑士和尸体，灰溜溜的走了。

彭休始终看着日影，而日影就没有抬眼看过教化堂的人。无视那群已经无关紧要的人。

死亡让人分离，死亡让人永恒。死亡是伊始，死亡也是终结。

在这场灾难的过往中，众多的死亡，让母子分离，让恋人分离，让亲友分离，但他们被记录着，被怀念着，如果这个世间，在人死亡以后还有人，哪怕只有一个人，还记得他，他或许也不算完全死亡，他还活着这个人永恒的记忆里。

贝莎的死，是伊始。那就让凯文的死，成为这次罪孽的终结。

莫特抱着凯文。乔治抱着艾丽莎，他们沉重的缓缓的走向潮汐的衔接之处，本来吵杂凶猛的海浪，此时却慢慢平息下来，似乎在静静的等待他们的来临。

莫特先放下了凯文，很快海水边接受了这句身体，仿佛真入鱼儿回归大海，隐隐消失不见。

乔治不舍的，慢慢蹲下，一点一点从尾巴开始浸润艾丽莎的身体。

“对不起啊，艾丽莎。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哥哥。哥哥说，他不是好哥哥，但是我其实也不是好弟弟，因为我也从来没有去了解过他的内心啊。我只是一味的嫉妒，你和哥哥的感情，哥哥被镇长看中的优秀。我一直都不知道啊，那些他的痛苦，那些你的痛苦，对不起啊。你们都走了，只留下我。我真的好后悔。”乔治的眼泪一点一滴的落在瑰丽的鱼尾上，滑落到大海中。

渐渐的，艾丽莎的身体也要沉下去，也要消失不见。但就是要消失不见的一瞬间，艾丽莎本来朝上的身体，竟然向下翻身了消失了。正当众人以为是有什么鱼在捣蛋或者海浪翻滚而导致的，却在不远处，夕阳与海洋的橘色相交的地方，他们看到了一抹美丽的红色的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