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叶珠一直关注矿监税使一案,今早得到消息,湖西矿监税使陈术被押送回京,但圣上却没有对其治罪,反而将弹劾陈术的沐丞相罚俸三个月。
圣上的处置着实不公,叶珠从小被教导忠君爱国,但若是君不贤,何以忠之。
她越想越为沐丞相鸣不平,心中有惑,心绪难免不稳,于是她打算去沐府求解。
“墨竹。”叶珠唤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准备出门,刚出闺阁便遇上了小妹叶宝儿。
“姐姐,你要去何处?”叶宝儿扎着花苞头,手中还抱着不知哪里摘来的一捆荷花,脸上还蘸着淤泥。
叶珠拿出手帕替她擦拭小脸,用手轻轻的掐了掐,“你去哪里弄的,像个小花猫,若是被娘瞧见,小心被训斥。”
叶宝儿将荷花递给叶珠,叶宝儿的脸上虽然粘了淤泥,但是她摘的荷花却很干净,一股淡淡的荷花香飘入叶珠的鼻子里。
叶宝儿开心的和叶珠分享今天的趣事,“这荷花是送给姐姐的,我去李家找小月玩,李叔叔陪我们摘的,摘了好多呢!”
叶珠整理叶宝儿凌乱的头发,她的衣服脏兮兮的,像个泥孩子。
“墨竹,你带宝儿去清洗,回头将她送到母亲那里,我自己出门。”
“是,小姐。”墨竹犹豫了一刻,还是照做了。
叶家家风严苛,不似其他世家那般生活奢靡。因此,家中的下人并不多,丫鬟小厮总共不过十人。
叶珠怀抱着叶宝儿给的荷花出了门,去往沐府。
到了沐府,她站在门口等待通传,不一会儿沐云笙就出现了,脚下的步履急促,眉眼间含着喜悦。
“珍珠儿,你来沐府怎么不提前派人前来送信,我好去叶府接你。”他引着叶珠进入府内,吩咐丫鬟们端上各种糕点到暖阁。
暖阁是沐府新修的阁楼,沐云笙亲自设计监工,专门为叶珠所修建的阁楼,这些事叶珠自己是不知情的。
“珍珠儿,你还没看过暖阁吧!我带你看看,要是不喜欢的话,我这半年还能再改改。”沐云笙一副等待夸奖的神情,叶珠也猜出这暖阁乃是二人以后的婚房。
轻推雕花小门,踏入暖阁,一股暖煦之气,悠悠萦绕而来。乌木窗棂纹理细腻,窗上糊着的高丽纸,莹润透光,日光毫无遮拦地倾洒而入,将阁内映照得亮堂且暖融。
湘妃竹榻稳稳置于中央,榻上铺着的织锦褥子,厚实绵软,鹅黄缎被平整叠放一旁,触手温热。榻边矮几由梨木制成,其上一把錾银铜壶正吐着袅袅热气,旁边放着精致的糕点。
叶珠将手中的荷花递给了沐云笙,“这是我小妹摘的,你找个花瓶给我养着。”
“这荷花很好看。”沐云笙接过荷花,让人拿来了花瓶,交给下人打理。
叶珠与沐云笙对立而坐,她刚坐下就开口问:“云笙哥哥,我今早得到消息,沐伯伯被罚了俸禄。”
“嗯。如今的阉党气焰嚣张,那陈术在湖西一代无恶不作,导致民不聊生。我父亲势要为百姓讨公道,然尽管民愤四起,圣上也依然偏袒那群宦官。”
罚俸禄一事对沐家来说并无实质伤害,沐云笙私下的商业地图,已经扩展至江南一带,沐家自然不缺钱用。罚俸背后是圣上支持阉党,这才是寒心之处。
“沐伯伯呢,还好吗?”
“还在书房,想来还在整理矿监税使一案的证据。”沐云笙眼神不眨的盯着叶珠,“那日我本来是想退婚的。珍珠儿,我果然还是一个自私的人。”
“如今之势,父亲同阉党定会斗个你死我活。自古以来政治斗争,能有几人全身而退。我怕叶家因为我被卷入这场斗争,更害怕连累你。”
沐云笙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我真的好想娶你啊……”
“云笙哥哥尽管放心,我不会退婚,我支持沐丞相。不过我心中有惑,所以今日前来叨扰,我想见沐伯伯,可以吗?”
“这有何难,我带你去书房找他。”沐云笙拉着叶珠的袖子,领着她前往书房。
到了书房,叶珠与沐云笙站在案前,沐丞相正在写折子。
沐丞相放下了笔,看向自己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你们找我有何事?”
沐云笙率先开口,“父亲,叶珠有些问题想要请教您。”
沐丞相面对叶珠有了几分兴趣,他看向叶珠,问:“有问题直说,既是来请教我,想来问题并不简单。”
叶珠先向沐丞相行礼问好,“沐伯伯好,我想问您,读书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沐丞相并非迂腐之人,他没有因为叶珠是女子就轻视她,而是认真对待她的发问。
“读书人非藏书之蠹虫,乃是以青简铸脊梁、以朱砂淬肝胆之辈。”
回答完叶珠的问题,沐丞相来了兴致,他反问叶珠:“你既问我何为读书人,想来也是爱读书的,那你应该读过,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这句话,你有何见解?”
叶珠眼神坚定,向沐丞相表达自己心中所想。
“为天地立心,是立纲常伦理于霄壤;为生民立命,是铸社稷法度护黎庶;继往圣绝学,乃传圣贤精魄续文脉;开万世太平,须劈荆棘为后世铺清明道。读书人之责,当以脊梁撑天理,以肝胆照汗青。”
沐丞相面露欣赏,继续问,“言官死谏,你如何看之?”
“言官者,乃王朝喉舌炼成的利剑,谏章是钢浇铁铸的脊梁。其死非赴死,是以喉骨为笔、鲜血为墨,为后世争一个公道。”
两个问题,叶珠皆对答如流,沐丞相面露欣赏的神色,这叶珠倒是有几分读书人的傲骨。
“哈哈哈哈哈——”沐丞相发出爽朗的笑声,对叶珠的欣赏不加掩饰,“叶震有一个好女儿,我倒是有些嫉妒他了,你这性子同我,该是我的女儿才对。”
“沐丞相说笑了,我的问题还没有问完呢。”叶珠心中紧张,最后这一问可谓是大逆不道,但是却是她最想问的,若是被她父亲知晓,定会被责罚。
沐丞相也注意到叶珠的情绪,他安抚道:“你尽管问,我沐府的书房可没有杂七杂八的眼线。”
叶珠一字一句,带着自己的疑惑发问。
“沐丞相,君若不贤,臣何以忠之。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