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黎、奚固走了之后，宁袤换好龙袍，走到了宁衷跟前。宁衷上下打量宁袤，道：“而今你个头比我高一些了，穿上这身龙袍，戴上冕旒，真正有帝王的样子啊！”

宁袤道：“帝王的样子不也是人的样子吗？最近读了点佛经，感觉哥哥和世间俗人一样，分别心太明显”

宁衷道：“分别心？何为分别心？你没有分别心吗？”

宁袤见哥哥问，忙道：“得了，哥你别问我了，我不过看了几句佛经，哪儿经得住你这样问。”

宁衷收敛笑容，道：“你从长轩回来，我也没来得及问你，为什么要去打长轩？”

“解济州之围啊？长轩大军和济州叛军近三十万人，对顾、梁两州形成巨大压力。眼下佥国南边还不太平，我怕成武老贼守不住北方了。”

宁衷问道：“你不是要杀父皇报仇吗？怎么会想到替他解围？”

宁袤笑道：“上次我就给哥哥说过，大佥的土地是厉氏先祖用血一寸寸打下来的，我决不允许他落入外人之手。”

“若只是解济州之围，办法有很多，何必劳师动众，最关键是冬季远征长轩，太冒险了。”

宁袤道：“没把握的危险是冒险，有把握的危险却是机遇，事实证明，我灭了长轩，降卒十五万，自身付出的代价也在可接受范围内。”

宁衷道：“这应该不是全部理由。你愿意这样用兵，其中应该有向墨羽王师展示自己能力的想法，但也绝不止如此。”

宁袤也不隐瞒，道：“实话给哥哥说，我打长轩是贪图的他的两样东西。”

宁衷略一思忖，道：“长轩铁矿丰富，大周最缺锻造兵刃的好铁，所以打长轩应该一是为了铁矿，那另外一个呢？”

宁袤道：“宁植这个人，哥哥还记得吗？”

宁衷想了想，道：“记得啊，年龄比你大，比我小，小时候仗着自己得到母妃是贵妃，欺负过我们兄弟。后来被送到长轩当质子了。”宁衷恍然大悟，问道：“你把他杀了？”

宁袤笑道：“不过小时候被欺负过几次，何用杀他。”

“那你将他怎么了？”

宁袤道：“他的胞兄在济州当了皇帝，我自然是送他去享福的。”

宁衷有些疑惑：“你讲清楚。”

宁袤道：“就是打下长轩，解救了他，并把他送到济州，要他去劝说他的胞兄向成武老贼投降。”

宁衷道：“你对父皇，何曾有这么好心了？你是想逼着他也反了吧？”

“哥哥你还真说错了，我是想让他反，可我重来没有逼过他。”

宁衷长叹一口气，道：“杀人诛心，这就是你惩罚父皇的方式。”

宁袤眼中透出恨意，面上露出狰狞，道：“这还只是个开始，我要成武的儿子一个个地反叛他，让他尝尝众叛亲离，无人可以倚靠的感觉。”

宁衷摇摇头，叹气道：“我知道我劝不动你，只是莫让厉氏先祖蒙羞就好。”

宁袤道：“我几时让厉氏先祖蒙羞过，哥哥该小心自己才是。”

宁衷道：“我又何曾令厉氏先祖蒙羞过？”

宁袤不愿继续说这个，于是道：“好，哥哥说不曾，那就不曾。哥你真的打算就在此地隐居了？”

宁衷道：“正是这样考虑的。之前选择漂泊，其实再往哪儿漂，终究还是心有羁绊和不舍，所以回来了。”

“那可有什么需要弟弟做的？”

宁衷道：“按之前说的，让贺启带领一万厢军守在外边，段炻段炯带领龙骑卫也在外边。厢军负责外部戒备，龙骑卫负责与里边的交通。”

宁袤道：“这倒不难，只是有事想与哥哥商议。”

“说吧，大周江山给你你都敢接，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宁袤道：“我想让哥哥将龙骑卫分我一半，段氏兄弟也给我留一个。眼下忙着征战，一直没有扩充龙骑卫，这九百人若是全部留给了你，我身边便没有什么人了。所以想让你先分我一半，我让张康跟着段氏兄弟一起，一面扩编龙骑卫，一面也学学如何当卫队长。一年之后，我自己的亲兵卫队组建好了，就把龙骑卫还给你。”

宁衷道：“这有何难，你要整个龙骑卫带走都可以。我之前只是考虑这支部队是跟我最久，也是我最信任的一支，所以想到由他们来执行护卫任务。想来也是，你一个武君天子，身边是该有点自己能调动的护卫力量。”

宁袤道：“我只要一半，只用一年，哥哥答应，便是恩赐了。”

“你且自便吧。”说时，宁衷忽然想起一些事，便对宁袤说道：“我也有事要给你说。我在宫中还有些旧物，主要是关于你紫琴侍姐和郡主的，你叫人给我送来。”

宁袤道：“哥你都已经追封侍姐为长姐公主，郡主为皇后了，怎么自己还改不过口来？”

宁衷道：“生时不得亲口呼唤，死了追封一个称号，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说给世人听罢了。亡者有灵，如何敢去乱称呼？”

宁袤也摇摇头，道：“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觉得花心思猜你在想什么，是徒劳而且无意义的事情。”

宁衷听了，依旧回到刚才的话题，道：“母亲留下的谣歌彩珏，我本就说了要送给郡主一个，而今她不在了，我便自己收着吧。这是武王珩，你而今是武君，就交给你了。”说着，宁衷从身上取下武王珩，交给宁袤。

宁袤也不客气，接过武王珩，道：“不瞒哥哥，云阁诸宝，我最喜欢的便是这个武王珩。哥哥既然送给我，我这个当弟弟的可就却之不恭了。”

宁衷又道：“之前你说，正式即位之后便要改元，眼下已经正式登基，改元为什么，可有想好？”

宁袤道：“这个倒没有想过，这些事情还得听听孙黎他们的意见。”

“至少也该有什么想法吧？”

宁袤略加思忖，道：“就叫‘正初’吧，拨乱反正，还恩初祖。”

宁衷点点头，并不评价，而是接着问道：“既是正式即位，该祭天告民的，一样也别少了。不然到时候又要和国相、大司马他们闹不和。”

宁袤道：“哥哥知我，我是真的觉得这些事情毫无意义。但毕竟大周不能靠我一个人，少不得又得听他们吵嚷了。”

宁衷又问道：“即位之后，准备干些什么事情呢？”

宁袤苦笑道：“眼下的大周，就算我想干点什么，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连年征战，军队疲惫不堪，百姓苦不堪言，除了休养生息，我还有选择吗？”

宁衷道：“就算休养生息，总也有个大政方针和紧迫要干的事情吧？”

宁袤道：“哥你给我的这个帝国，表面上极其强大，但内囊里确实有些尽不上来了。我想这从今年开始，争取用三年时间，基本完成内部整合，主要有三件事情：一件是重新丈量划分土地，要让之前流离失所的百姓有田可种，最快速度恢复生产；第二件哥哥从召北迁出去了一百余万人到各个方向，这部分人要尽快安顿，本来就是带着不满出去的人，而且有民乱历史，不能再出问题；第三件，厢军整编还没有完成，要尽快完成厢军整编，同时完成长轩十三万降卒的整编，为了稳定这批降卒，我今年许诺，不想当兵的明年可以回乡，到时候还不知有多少。我想，花三年时间干好这三件事，大周于内就可以完全稳定下来，对外，才能有所图谋。”

宁衷欣慰地点点头，道：“你比我考虑得周到一些。不过三年时间，大佥北地的几州叛乱和东边的赵国，可能不会给你时间休养生息。”

宁袤道：“这个也未必，只要我不和成武老贼翻脸，他的大军就不用调回北方，只要他的大军在南方，南方的仗一时半会儿便打不起来，如此各地虽然都是剑拔弩张，可说到底，终究不会有人真的动手。”

“赵国呢？你率大军从赵国的南方边境攻伐长轩，俨然没有将赵国放在眼中。如今漫长的边境守卫有限，赵国怎么任你将之困于北地？”

宁袤道：“今年初，赵国老皇帝陈渊病逝，太子被刺死，到现在都还没有新皇帝即位，全奈国相陈璞执掌权柄。陈璞愚顽，自不会自己登基为帝，想立皇七子陈译为帝，而老皇后及一干外戚则支持立皇十二子陈询为帝，大将军王瓒支持立皇三子陈语为帝，可以想见，诸子争位的局面已经形成。而今赵国西面是大周，东面是刚被大周攻下来的长轩，北面苦寒荒原，南面则是我布置的一道防线。三家争位，唯有寻求外援，大周作为其唯一的邻国，自然可以有所作为。眼下我已经派人进入赵国境内，预备扶持势力最弱，年龄最小的皇十二子陈询为帝。有大周在，赵国短时间内安定不下来。什么时候大周内部问题解决完了，什么时候，赵国的问题也就可以解决了。”

看着宁袤对一切胸有成竹，宁衷知道，有这个弟弟在，大周的江山必然会愈发稳固，他也知道，母亲遗愿、厉氏中兴的梦想，终究不是靠自己来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