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秋，东城才有了秋天的气息。

窗外的榕树还很绿，但风儿却有了一丝秋凉。

远处的青山上，草色染上点点枯黄，看久了，又觉得满山遍野都是土黄色。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卓老爷子觉得自己这一世，也快到头了。他不怕死，活了七十多年，活够了，他只是放心不下这攒下来的基业。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对的，卓至高此次去星海，别说合作，连最后一线机会都谈崩了。

“推我到下面走走。”卓老爷子跟进来的护士说。

护士是请来的专业护理人员，一个微胖的中午妇女。对老爷子这样的要求，她倒也不反对，推着他下了楼，来到建筑公司办公楼后面的花坛边。

轮椅绕花坛走了一圈，卓老爷子又嚷着要到前面，去看那些机器。

“卓老，你今天要出院，本来就是很危险的事，那边路不好走，很容易出问题的。”护士劝道。

卓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安静下来。

轮椅又推回办公室，卓老爷子却不肯上楼休息。他回来的目的，就想亲自收拾残局，再躺回床上休息，和躺在医院有什么分别。

他就坐在一楼大厅，看着大厅地板上那片奇怪的阳光，想着自己的心事。

阳光从会议室的窗户照了进来，照在玻璃隔板上，又反射在大厅地板上，凌乱斑驳，一如卓老爷子的心情。

他看到了会议室窗外那些高大的机器手臂，想起了年轻时开挖掘机的情形，于是自己推着轮椅，进了会议室，来到窗旁。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走进了会议室，关了门，开始攀谈起来。听声音，正是卓清海和卓至远，两人谈得兴起，毫无忌讳。

卓老爷子这时才发现，自己推着轮椅，已经挤到了窗边，恰好藏在那宽厚灰黑的窗帘里，没人看得见。

“三叔啊，老爷子是真想把建筑公司交给你的。”这是卓清海的声音。

“我在省城，已经呆习惯了。而且只会教书，拿什么招标项目这行，做不来的。”卓至远回答道。

“二叔和清松不行的，你看他们把公司搞成什么样，你不当的话，就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他们都把公司搞成这样，我也没办法接的。 ”

……

卓老爷子静静地听着，心平气和，没有半点情绪，不过他知道，自己这个老三，从小就跟自己不合拍，要他回来当接班人，肯定是不情愿，何况是现在特殊时期。卓清海是他弟弟的孙子，和卓清松是表兄弟，说话倒也算中肯。

卓至远和卓清海聊了一会，也没什么结果，走了。偌大的会议室，又剩卓老爷子一人。

也是事出凑巧，很快又有脚步声闯了进来，还砰的一声，狠狠关上了门。

“爸，我觉得总经理这个位置，不如我来坐。”这是卓清松的声音。

卓至高冷笑一声，问：“你能拿到星海的招标项目？”

“爸，能不能拿到星海的招标项目，这不是关键。如果建筑公司落到三叔手里，或者大伯手里，那我们就没戏了。”

卓至高没有回话。

卓老爷子坐在阳光下，闭了眼，只有微微一声叹气。

此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死后，子孙在自己棺木旁谈话的情形。那个时刻，这些小兔崽子们，心里想说的话应该都会说出来的。他突然想看更多的人涌进这间会议，听一听这些人，会说什么。

卓至高父子俩，声音压得很低，断断续续，谈的不是如何解决建筑公司的难题，而如何让卓清松成为永和的接班人，谋取自己的利益。

这样的事，也不能谈的太久，不一会，父子俩便达成了共识，离开了会议室。

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在卓老爷子脸上，泛着秋热。他觉得自己真的需要重新找一个接班人，一个可以保住永和的人，或许应该认真找老三谈一谈。

过了一会，他觉得有些发热，他准备推轮椅离开，又听到有人走了进来。

听声音，却是赵钱和卓清涟。

两人坐在会议室，连门都没关，便开起玩笑来：

“老婆，明天开始，我就要去觉源寺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要不要陪我去念几天经？”

“越来越没正经了。”

突然传来的关门的声音，又听到卓清涟小声问了一句：“你老实跟我说，你跟赵家有没有关系？”

“我姓赵啊。”

“别打马虎眼，我觉得刚才那老和尚话里有话，你老实跟我说。”

“好吧，我承认，有关系，没关系竺经理也不会招我进星海当黑保安，还让我当保安队长。”

“什么关系？亲戚？”

“算是吧。”

“真的啊？”卓清涟声音有些惊诧。

卓老爷子听着，也有些心惊，这个赵钱，竟然还是赵家的亲戚，怪不得能约到竺一清。自己竟然没正眼看过他一眼。再仔细听下去：

“那你见过赵家三少爷么？”

“招标的事不用找三少爷，他不管这事的，直接找竺经理就行了。”

“那你还不帮忙我爷爷。”

“我帮了，而且说的很清楚，二叔去肯定会搞砸的。他偏不听。”

“那你再帮一下忙，不然永和就要落入别人手里了。”

卓老爷子听到这里，又是暗中叹息一声，事到如今，真正为永和用心出力的，竟然是卓家的一个女孙儿。不过赵钱下一句话，却让他蹙起了眉头。

“其实这事，追根究底，问题还是出在你爷爷身上。”赵钱说。

“怎么关他的事？”

“他还没选好接班人啊。如果他双眼一闭，永和在二叔和清松手里，顶多三年，就会败个精光。可惜老爷子就是不愿相信啊。星海其实查过二叔的底细，他在外面欠的债，可不止这一百四十万，而是两百多万。星海是不会和这样的人合作的。”

“那清松可以出来独挡一面啊。”

“二叔那两百多万的债，有一半就是清松挥霍掉的，时妍都上幼儿园了，他还在外面搞女人，正事就没干过。”

“三叔又不想接手，难道找我爸？”

“你爸那种性格，太文人气，也不行。其实卓家也不是没人。”

“还有谁啊？”卓清涟问。

“有两个人选，一个75分，一95分。先说75分这个，就是清海。清海虽然是算表亲，能力也还行，由他来管理越建筑公司，不敢说能做多大，起码能经营得下去。”

“我爷爷肯定是不肯的。”

“还有个95分的，如果有她愿意管理永和，别说星海的招标项目，就是承包半个星海公司的工程都没问题。”

“谁？”卓清涟急忙问。

卓老爷子不由也侧起耳朵，仔细倾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