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考上美院，也没有考上浙大或者农林学院。后来母亲送我去法国里昂学画。我一毕业就去了龟兹石窟研究所。

有一次我去喀什办事，路过一个很大的市场。我看见一个摊位前坐着一个穿维族服饰的妇女，正在认真地穿着彩珠，制作她的首饰。我走上去叫道：“铭钰！”她抬头看看我，眼里是一种饱经沧桑的哀怨，但那眼神是陌生的。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跑过来，扑进她的怀里“妈妈，妈妈”地叫着。我沉默着走开了，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个戴着麻绳和塑料珠制作的项链的朴素的脸。

朱辰写信说要来看我，我很高兴，亲自去乌鲁木齐接她。在地窝堡机场的落客区我看到了朱辰，她依旧用那种目空一切，对什么都挑剔的眼光看着我，但那目光里多了几分豪爽。

“我看见《美术》杂志上你的关于龟兹壁画的研究文章，决定来看看你。”朱辰笑盈盈的，“你还是穿得这样老土。”

我笑了笑，边聊边往机场外走。朱辰扔给我一张报纸，像是在飞机上拿的，日期很新。我匆匆一撇。

报纸的头版头条是《与天使同行——大型慈善摄影采风活动于近日拉开帷幕》，底下一张大大的照片是一排人和母亲站在一起，母亲永远是最醒目的一个，她穿着礼服像一支传奇玫瑰，高雅庄重。

“4月3日，多位著名摄影师、艺术家齐聚上海，由朱百千艺术基金会组织，冼昂泉女士主持的大型慈善摄影采风活动拉开帷幕，此次摄影采风活动结束后，会将全部摄影作品及相关艺术品等进行拍卖，所筹善款将全部捐献给中国儿童基金会，用于儿童事业的发展……”

“她现在又打起了公益牌？呵呵。”我像谈论一个陌生人一样淡定。

“是啊！”朱辰把一块口香糖放进嘴里，很享受似的嚼着。

“她现在很火，我爸爸的美术馆她也经营得风生水起，比我爸爸在世还要知名了。”她聊起我母亲没有一丝回避，我觉得她已经放下了过往，爱与仇恨！

“你最近还好吗？”我看朱辰黑瘦了很多，但精神却很好，不似之前高冷，开朗了许多。

“我还在巴黎，和朋友开了一家设计公司，给品牌设计LOGO。不过也经常中国法国两地跑。”朱辰语速比小时候要快：“你不用微信、微博吗？联系你可真不方便。”朱辰问我。

“这些时尚的东西不适合我。”我微笑着，现在的我已经变得淡定沉稳许多。

“你总有移动电话吧？拿来！”朱辰不见外地命令我。我顺从地把手机递到她手里，这是我今年才买的。

“国内没有twitter，我给你下载一个微信，一个微博，嗯，这样联系就方便多了。”朱辰摆弄着我的手机。“诺。”朱辰把手机递回我手里。

我们坐上一辆出租车，要赶到火车站去，然后坐夜车到库车，有同事在那里接我们去龟兹研究所。

朱辰说：“我加了你好友，通过一下。”

我们俩同时坐在出租车后排，这样可以开始聊天了。

我并不知道怎样用，只能把手机拿出来再一次交给朱辰。

“看，就是这个，这样。”朱辰摆弄着，“我给你也加上了你母亲，你可以看看她的近况。”

我拿着手机浏览，第一篇是朱辰接受巴黎杂志stratégie的采访，照片上的她像一个职业女性，神采飞扬。第二篇是她在蓬皮杜艺术中心出席中法品牌论坛上发言的照片，背景的大题目为：《Design in France, Create in China》。再下一篇，在人民大会堂，朱辰出席中法建交50周年的活动。……

我放下手机，看向窗外，乌鲁木齐市区华灯初上，眼前一派伊斯兰美景。

“这是哪？”朱辰指着窗外问。

“大巴扎。”

“嗯，很漂亮！”朱辰举起手机照了几张相。

坐了一夜火车，我们到达库车，同事开车载我们到了研究所。我还怕这里条件艰苦朱辰会不适应，朱辰却什么也没说，而且显得很高兴。她不辞辛苦，第二天就去了克孜尔石窟。她看那些壁画的眼神告诉我，她一进来就爱上这地方了。

“黎解，我觉得你是有大胸襟大智慧的人。”朱辰感叹地说。

我微微笑着，这些夸赞之语已不能打动我的心，如同鸠摩罗什的禅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我有时候会读读佛经，非是求神论道，只是为了更好地修复壁画而去理解绘画人当时的心境。我的内心是如此平静，当我进入洞窟进行壁画修复工作时，我觉得天地之间只有我和眼前的壁画，我便进入了一种无我状态。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找到了自己的追求和梦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