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忆
“哈哈，封家主真是风趣，既然如此，事情便定下了。”
封青璃与封玄月封墨冉姐妹躲在屏风后眼看着封不平送走了古家来人，她神色有些麻木，果断转过身往外走去。
两姐妹都跟在她身后到了花园中。
“大姐，那古玄我听说过，也已经是灵藏五重境界，而且在古家这一代中是佼佼者，与大姐你算是良配。”封墨冉说道。
封青璃沉默以对，没搭理这个一贯不通人情的妹妹，反倒是封玄月瞪了她一眼，让她闭了嘴。
“大姐，你是封家长女，父亲一贯疼爱你些，这次古家与封家的联姻势在必行，我也知晓你心意，这世上再多风月无边也不见得就能有如古家公子那样的俊杰，你总该相信父亲不会害你。”
封青璃对这个性格柔和的妹妹总是没有脾气，这番话说的也是有理有据，情理之中，但她还是淡淡述说道：“你们总说父亲偏疼我，但却没人说我整日都得修行到最晚，父亲境界停滞，家族中日渐有微词，这重担日后八成是要落在我们姐妹身上的，况且，所谓的疼爱也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你们难道还不知道吗？这家中哪里有什么父女亲情，我倒还羡慕你们。”
封墨冉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才稍微松了口气，这时候封玄月道：“清河四大世家的家主之位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坐的，父亲整日里不是修行就是忙碌于公事，抽出空来还要给下面人一个慈父的形象是为了什么？当初大夫人的事情难道你忘了吗？”
封青璃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此地。
廊道中两姐妹面面相觑，封玄月眉头皱起，封墨冉则是呵呵笑道：“姐姐你又说错话了，大夫人的事情可是父亲严禁有人再提起的。”
... ...
某一日，封青璃路过家主的书房，本是要过来请问一些事宜，她想要外出历练一段时间，至于家族这边的事情她已经有些厌倦了，想要请父亲将那些都转交给墨冉妹妹管理，毕竟如今与古家的联姻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这些她作为家主的女儿其实很早就已经明白了，她不会让 父亲难做的，当初母亲之死，她也被要求沉寂下来不发一言，她真的明白了，明白世家从来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家族利益始终是在个人之上的，除非父亲能够突破到洞天境界，以更加强势的姿态统率整个家族，否则他是不可能为了任何一个人做出违背家族利益的事情的。
书房之内，封不平坐在四方长桌之后，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画卷上是个挥剑的女子，这女子作势要斩，栩栩如生。
封不平将一枚紫色晶石收入抽屉内，豁然起身，双手撑桌，轻叹了一声，神色也是有些少见的落寞，或许正是因此，他没有注意到接近书房的封青璃。
转过神来，端详了一番这幅画卷，忽然伸出手去，将画卷取下放在桌上，墙壁上则露出了被隐藏在画卷之后的一方小格，木质的格子里面放置这一面圆形的镜片，镜片沉浮不定，时时有淡金色的光辉显现出来，如果不是那张画卷遮挡，只要进入这书房便能看见。
封青璃走到了门前却是脚步忽然顿住，她双目展现青色荧光，似乎能够看破虚无，直直地望向房中，如果封不平回过头来以强大神识化作攻击直冲前方，就能直接命中封青璃，她那不可被察觉的目光已经锁定在了封不平后背。
然而封不平却是恍若未觉，只是双手捧着那如琉璃般的镜片，坐到了桌前，仔细地注视了一番平滑的镜面，他慢慢闭上眼睛，眉心处一道金光射出，直接没入镜面之内，而他本人的身躯则是瘫软下来， 那块圆形镜片也慢慢变得稳定下来，缓缓落到桌上，一切光辉尽皆收敛。
开门的声音忽然响起，过了会儿，脚步声才响起，封青璃来到了书房之内，她站在门口望着趴在桌上的封不平试探地喊了声，没有得到回应，眼里闪过一丝纠结，她回身将房门关上，上了门闩。
缓缓来到书桌前，她眼底青芒渐渐收敛，确定了父亲正处于“神游”状态之下，简单来说，此刻封不平的意识已经去往另外一片空间。
“这莫非就是能够在洞天中定向的玄光镜？”
突破洞天境界以后，会在神识周围开辟出一方空间，乃是神识领域，也被称作小洞天，是到达圆满洞天境界前的一个小过渡，而这方空间在人死以后本来是会崩塌的，直到一位前贤意外下保存了友人的神识洞天，发现这“洞天”是山中山，天外天。
也就是既在这方天地之内，又独立于这方天地之外，即便相隔万里，只要留下神识之锚，也能顷刻间进入这神识领域之内，保全自身神识不灭，最初是用作保命，后来随着不断地研究，也就有了这用于通讯互联的“玄光镜”。
往往一面母镜会有无数数百乃至数千子镜，毕竟能修行到洞天境的修士本就有数，而且自从这玄光镜面世，修士争斗间，败北之刻，往往都会自爆神魂，不会留给他人当做利用的物什。
不用多想，她当即便知道封不平是处于神游的状态之中，这正是天赐良机。封青璃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如果能够找到那样东西，说不定事情还能有转机，尽管她心里一直让自己不去抵触，但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甘愿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更何况，那人她也曾经有过耳闻，修为还说得过去，可为人着实让人不齿，封青璃看不起古玄，不是因为他并非是什么绝世天才，而只是因为她的心里一直期望着得到一份自由的感情，母亲当初留下的话里便只有这一份寄托了。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尽管她自诞生以来就没有过母亲这个角色的印象，但这份寄托好似真的成为生命之延续，在她的脑海中根深蒂固，真的成为了她的处事准则。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如此，封不平在对待封青璃的时候总会也有那么一些柔软不为人知，只不过，这些温和往往只会藏在冷漠的面孔下，因为他是家主，更因为当初那件事情已经定性。
如果他封不平想要对那个女人的血脉做出任何补偿，都是对曾经的同盟者的一次背叛，这可能会影响深远，对他和封青璃都不是一件好事情，封青璃自然无法洞察到这些，但她身为切身体验者，是能够感受到封不平藏起来的一些特殊感情，那与他平日里展现出来的，对待所有子女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封青璃记得，在自己还小的时候，母亲留下的信物曾经被人偷窃，她哭着找到父亲，父亲很快帮她找了回来，是在花园里的小池中找到的，问父亲是谁干的，他却不肯说，也没有将那样东西交换，而是说替她保管着，随时可以过来取之观之，这种方式最终还是让封青璃妥协了，因为后来她发现如果自己执意如此，那么可能下次就找不回来了。
封青璃当初不知晓缘由，如今却不然，她对于这个家，实在是并无留恋，可她毕竟是封不平的亲生血脉，是无法做出弃父亲不顾的事情的，她内心对自由有着渴望，既是因为她读过的许多圣贤书，也是因为那一份期许和寄托，更因为这些年她逐渐清楚感受到的那些压抑。
“只要找到那样东西，或许我的事情还能有转机？”封青璃目光转向书房四方，直到此时此刻，她也没有想过要出走，而是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并且奢望以此唤醒父亲曾经在她面前显露过的柔情，尽管她其实直到这个可能性并不大，可总比什么也不干要好，如果真的连这个法子也不能让封不平改变主意，或者说做出一些尝试，那她只好放弃，只好将自己的心门彻底关闭，不再为这个人留下一丝丝。
翻箱倒柜一阵，封青璃皱眉站在书柜之下，额头已经见汗，她并不知道什么时候封不平会醒过来，使得她这最后一次机会也转瞬即逝，更让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加敏感脆弱，往不好的一面发展。
换位思考一下，就算是血脉相连，但终究都是修士，对于自身安危都是看得很重的，尤其是已经有了一定地位的封不平，不会轻易让人在他无法反抗的时候靠近的，可偏偏巧合下封青璃这样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必然会恶化的。
毕竟到了那个时候，真就是越描越黑，怎么说也说不清楚的，封青璃自己知道自己这种行为有多令人觉得荒唐，明明可以趁此机会取得一些机密来要挟，但偏偏执着于什么信物，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可以想见，在封不平身前的书桌内肯定有不少机密文件，那些对清河世家都十分重要的东西或许不会这样随便放置，但肯定能找到一些能换取联姻之事转圜余地的东西，就算不然，那也比将所有压在一件遗物上要值得相信。
然而，封青璃偏偏这样做了，她心念惴惴之下，忽然眼睛看在那幅画卷之上，尝尝的画卷展开来已经拖地，一头在书桌上，另一头却是已经在地面上伸展开，她从下往上看来，正好在桌棱处停下，那正好是画卷上女子挥剑要斩，另一手作剑指状的那根白皙手指。
鬼使神差的，封青璃顺着那根手指所向看去，却是目光放在了头顶的那一轮光晶坠灯上，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心里有了个荒唐但又令人激动的想法，她没有犹豫，直接去尝试了。
走到了书桌前，眼睛看了眼依然不动的封不平封家主，拿起这画卷，将其平放在书桌上，平整放置过程中自然免不了挪动封不平的身体，但好在依旧没有出现什么异变，她轻巧出了口气，试探性地将一块散发灵光的灵石放置在了女子未握剑的那守上，渐渐的，封青璃眉梢浮现喜色。
在那一轮光晶坠灯中，有无数细碎的晶石相连，而在其中如今都同时出现一点寒芒，正如剑光四散，而光影交错之下，一柄细长剑影直直地指向书房中一角落处，她看过去，正好看在那一直被忽视的黄铜小炉上。
香炉散发清幽香气，无限绮丽仿佛都会在闭眼瞬间出现。
封青璃来到这香炉旁，看着剑影准确“击中”的那个点，果然发现一个轻微的椭圆突起，按下这机关，书房中并无动静，但她修为在，五感敏锐，周遭看来，在书架上发现了点点微光。
那点点微光汇聚在一本厚厚的古书上，之前她也曾翻阅过，但却并未有此异象，或许这书房中本就有一套隐秘阵法，不触发则一切不显现。
踮起脚尖取下这古书，只是翻开几页，就看到泛黄纸张之上中心处都有圆形的虚幻法阵浮现，静静等待片刻，一枚玉佩出现在了其中。
“是母亲留下的信物！”
果然如此，封青璃用手指捏起这枚玉佩在眼前晃了晃，确定就是此物，面上的惊喜之色也缓缓收敛，正当她准备放回古书之时。
法阵又开始了运转，一条细长的竹简出现在了法阵中，这之后法阵痕迹不见丝毫，古书也慢慢变得平常。
封青璃好奇心起，刚一触碰到，脑海中便接收到了庞杂的信息，粗略回忆下来，是记载的一件往事，而这件往事到了某一个节点之时，她醒悟，这正是当初母亲亡故的缘由。
当这来龙去脉就这样突兀而赤裸裸地完全展露在这个年轻的女子记忆深处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眼泪就已经夺眶而出。
缓缓将目光投向封不平，眼神里带有浓浓的失望与质问之色，又似已是心灰意冷，当即破门而出，身形隐匿，往外潜行，自此不见影踪。
... ...
而封青璃离开不久，书房之内的一切都如梦幻泡影一般消散，没有画卷，也没有书柜，只有一个中年男人正冷漠地站在一尊香炉旁边。
“去吧，如果你真的能找到这世上的自由，你的母亲也会为你高兴的。”
封不平挥挥衣袖，身形消散，整个书房也瞬间溃散化烟尘，只有一座假山依旧待在花园中，封墨冉与封玄月正依偎在一起，双眼紧闭，呼吸平稳，阳光下的姐妹俩显得如此柔和。
如同这世上所有的寻常家庭中那几乎无处不见的简单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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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死于封家玄月姐妹俩的生母脱不了关系，但使我真正对家族绝望的，是我父亲的不作为，家族中的他对于权力的渴望已经到了痴迷的状态，然而这也只是表象，他真正想要的是所谓大道。”
封青璃一袭白衣飘飘，陈渊站在她面前神色颇有些复杂。眼前这女子一直以来承受的压抑，与他孤身一人被当做异类生活在那片阴云笼罩的深山中的经历在此刻难得的有了些感同身受的意思。
“大道么？”
世上修行，无一不是为了这两字，往深远去说，是为长生久视，往近了说，便是求存求升。
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在这个世上，弱者被强者鄙夷才是常态，能够温和对待你，就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你就算不感恩戴德，在强者的心里，也不会有任何涟漪，但只要稍稍有了些许动弹，便要叫人不得复起。
“我一朝入清河，才不过年许功夫就已经成为四义城中无数公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呵呵，我自不会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但比起这些，我真的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看清楚高居上位者，没能注意他们看我的眼神，就算是怒，也是夹有蔑视的羞辱感所引发的怒火，他们从来便没有将我陈渊放在眼里过。”
陈渊的笑声并不轻也不隐秘，他已经习惯了弯腰，既然已经如此，他何必还要遵守那些上位者赋予的规则和种种限制，若要在这世间当顶天立地的人，而不是委屈在其下仰仗鼻息的奴，那就自己重新走过，不枉这一副血肉之躯、神火之威。
封青璃看着他眉眼下再无丝毫阴霾与稚嫩，只有与她初见之时的少年坚定，在此刻终于褪去了这年来时光的风霜，重新在这红尘俗世间亮相，就是不知何时，才能剑芒乍放，引鸣天下？
“你果然如他所说一样，剑骨独天，天赋卓绝，方才我看你，就像是一柄出鞘放寒光的杀人之剑。”
陈渊与她对视一眼，两人忽然都笑了，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显然他们都发觉两颗心在这次谈话间有了接近，比他们初见的时候要更近了，寻找自由的女子最终没有了执念，只有与放弃攀登的少年一般无二的坚定信念，为自己而活的本心在此时此刻都焕发出同样绚烂却不同颜色的光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