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雨歇和刁英在新建成的堡垒中忙活了一天，布置防务，安排士兵，演练作战，等等等等。
回到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还没进屋子却看到刁英已经站在了房间门口等着他们。
萧雨歇有些好奇：“你站着儿等我们干嘛？”
黎动更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走啊，一块儿出去吃点儿？”
刁英叹了口气，脸上的神色极为难看。
萧雨歇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一股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出大事儿了？”
刁英深吸一口气，拿出一封诋报递了过去：“兵部的消息。南疆出事了，楚荒带领一群朔漠台学生在南疆于圣罗争夺事关大易国防安全的重要情报，遭遇圣罗埋伏暗算，情报丢失。七巧、尤独、郑评秋，战死；楚荒本人重伤，还未脱离危险，生死难料；萧旦还有其他一众人，也全部重伤，命悬一线。楚荒，是动用了他最不想动用的最后手段才脱身。”
黎动的眉头一皱，脸上的神色变成了难以置信：“你说什么？谁？尤独？”
下一刻，黎动突然失控了，冲上去一把抱住刁英的肩膀，摇晃着喊道：“尤独，尤独怎么了？尤独怎么可能死？”
萧雨歇一言不发，上去一把揪住了黎动，把他往后拖着，死死抱住了他。
黎动忽然一声惨嚎，然后整个人却反而平静了下来，只是眼中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怎么都止不住。
渐渐的，萧雨歇觉得黎动不再挣扎，也就松开了手，独自一人默默走到了庭院中的石桌旁，一手撑着桌子，慢慢坐了下去。
黎动更是萧雨歇松开了手以后，一下子失去了支撑，坐倒在地。
他们两人都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黎动的一把一把地把脸上的泪抹干，强迫自己振作起来。萧雨歇却是哭也哭不出来，胸中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堵着，憋闷的难受，用手撑着石桌，才让自己没有倒下去。
刁英在一旁没有说话，他也说不出来，光是说出死讯，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过了好久，萧雨歇才打破了沉默：“谁干的？谁杀的他们？”
刁英叹了口气，缓缓缓缓说道：“迪力安，我们见过，原陆，福尔斯酒店。”
萧雨歇咬着牙，歪了歪脖子：“祖宗的！记得，当时我们鏖战力竭，这老棺材瓤子还想杀我们，被你的螺旋雾藻收拾了。早知道当年一开始就该弄死他。”
黎动眼神中全是杀意，他现在只恨当时实力弱小，鏖战过后已经没能力再站起来，否则怎么着也得站起来再劈那老小子一斧头。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可他还是说道：“没关系，我们还年轻，早晚还有机会碰上他。”
萧雨歇冷笑一声：“我只怕他老了，死得太早，等不到我们。”
刁英笑了两声，忽然说道：“你们俩行了，走进朔漠台的时候，早就想过这一天了。也许下一个，就是我们。早点儿振作起来。我们还活着的，得活得好好的，把他们那份而也活下去，把他们要做的也做了。”
萧雨歇听完，也是仰天长叹：“是啊，是啊。早就想到这一天了。只是，有些不一样了。你有没有发现，这些日子，我们之间的嬉笑打骂、插科打诨越来越少了。”
刁英苦笑一声：“肩上的担子重了，见过的事情多了。”
“是啊。当年我们虽在生死边缘徘徊，可是我们要顾的也只有自己的命，不怕死就行。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事。可现在，真的走上了这条路才发现，原来不止热血，更多的是责任。”
黎动听完这些话，本来瘫坐在地上的他忽然一拍膝盖站了起来，然后向南走了几步。双膝重重地一拜：“老尤，你走了。大易我们守着，你安心。”
夜色深沉，如墨如水。
萧雨歇轻声吟道：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第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了萧雨歇的床头，他缓缓睁开眼，看着那阳光，第一次觉得，这人世间其实真的还有很多的美好。
他第一次有了赖床的想法，不想从床上爬起来。
以往的时候，别说赖床，他一般的习惯就是天不亮就起床，然后开始打熬身体，修行真炁，然后读一会儿书，直到吃早饭。
可今天不一样，躺在床上，萧雨歇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告别黎动和刁英离开小院的，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那份难以言说的难受像是一把刀卡在他的喉头，那份说不出来的悲痛也像是一把锤子在敲击他的心脏。
他真的很想来上一壶好酒，一醉方休。
深吸一口气，他还是强迫自己爬了起来，打水，洗漱，然后走出了院子。今天是休沐日，衙门里似乎格外的安静，以往这个时候，哪怕是在这个隔壁的小院里也可以听见衙门里的人声鼎沸。
殇山城新建，衙门是很小的，这里离办公的地方很近。衙门里又事务繁多，人来人往异常嘈杂。
“少爷，你起来啦？”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了起来。
萧雨歇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丁凝那个小丫头。他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丁凝抱着一个盆走了过来，里面装的全都是脏衣服。
“少爷，快把你的脏衣服拿出来吧。我一起洗了。”
萧雨歇笑了笑，回房间拿出自己替换下来的衣服，先是放在了丁凝的大盆里，然后伸手一把把盆抱了过来：“我来吧。”
说完，不由分说就要走。
谁知丁凝一副羞红了脸的样子，不情愿地叫了起来：“哎呀，不要！人家女孩子的有些衣服不能给你们男人碰！”
萧雨歇大笑一声，不由得丁凝不同意，抢着盆就跑：“哈哈哈，那你来追我啊！”
明媚的阳光下，说不上多精致的院子中，两个正青春年少的少男少女就这么在院子里你追我赶，不时传来欢快的笑声。
嬉笑打闹很快变成了结伴而行，萧雨歇端着盆，丁凝在后面揽着萧雨歇的胳膊，两人走得很默契，连步调都格外的一致，仿佛彼此的心就是连在一起的。
来到水井边，萧雨歇打起了满满一盆的水，丁凝准备好皂角木棍搓衣板。然后两人就这么各自坐在了井边的石墩上。
萧雨歇用水把衣服泡透，拎起一件就开始搓。洗衣服这种事萧雨歇自己都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会的，自然而然的也就会洗了。他以前流落在外，干过很多这种事，不过那个时候都是洗别人的衣服，他自己倒是想洗，可惜他连多余的衣服都没有。
他记得那个时候在栗末，他的年级还很小，做奴隶嘛，总是要干活儿的，不管是铁匠坊还是乌云格日的身边，总有很多人欺负他，把这样大堆的琐事推给他，那时候总是有成堆的衣服扔给他。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他要在河边洗到手上没一块好皮。
丁凝不好意思让萧雨歇碰她的贴身衣物，紧张地抢过来，自己洗了起来。洗着洗着，鬓边的发丝滑落。丁凝本能地把头发撩起来，别到耳边。
萧雨歇抬起头，似乎很喜欢看眼前这一幕，葱管似的手指撩起乌黑的发丝掠过精致的耳廓，那样子，像是一个贤惠的妻子。
丁凝似乎主意到了萧雨歇在看她，娇羞地抬起头：“少爷......”
萧雨歇似乎来了兴致，手指上沾上水，就朝着她的脸一弹，水珠洒在丁凝的脸上。
“哎呀！”丁凝被水洒在脸上，顿时一声娇嗔，把手挡在了面前。
“诶嘿。”萧雨歇却像是来了捉弄的兴致，又连着洒了几下，笑着越洒越欢。
丁凝被洒得有些气恼，顿时一声娇笑，也从盆里撩起水，泼向了萧雨歇。
两人打闹了好一会儿，各自衣服都被打湿了，还是丁凝率先说道：“好了好了，不闹了，赶紧洗衣服。”临了还补了一句，“你把那个皂角递给我一下。”
萧雨歇也闹够了，随手拿起皂角就递了过去。
丁凝接过皂角，洗得越发卖力。没过一会儿，额头上的水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不知是香汗还是水滴。
萧雨歇扯起衣袖，当做毛巾，轻柔的伸过去，想要给丁凝擦拭。
丁凝刚开始一惊，躲了一下，可马上会意，低眉垂首，娇羞地接受着萧雨歇的擦拭。
黎动来的时候正看见萧雨歇他们正在晾衣服。
萧雨歇很用力地用手把衣服拧干，然后“啪”的一声抖开，晾在了竹竿上。丁凝则是在一边收拾着地上的水盆、皂角等物。
黎动一进来就说道：“哇！你们这是，过上日子了啊。我说你今天怎么连军营都没去，难得啊。”
萧雨歇叹了口气：“心情不好，没心思去，换换心情。”
黎动叹了口气，自然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他自己的心情更不好：“我知道，我心情也不好。那什么，知道城里哪儿有香烛铺子吗？我想......祭拜一下。”
萧雨歇想了想：“西城有间小庙，旁边有。你等会儿，等我晾上衣服，一起去。”
很快三人一起上街买回了需要的东西，买这种东西，自然没什么逛街的心思，奔着店去，想着买完赶紧赶回来。
可刚到西城，他们就发现了麻烦事儿。
西城这地方有香烛店本来就是因为有一座小庙，这是殇山城内唯一的一座庙，这座庙本来香火也不好，这几年，殇山城大兴，人多了，来的人倒也算多了些，可也从没称得上门庭若市过，庙里也就这么几个和尚。
可是现在，眼看着日近中秋，这座小庙竟也破天荒的搞起了一个什么赏月燃灯会。据说，庙里庙里还发出了邀请，邀殇山所有的才子佳人中秋之夜来庙中相会，现场斗诗斗曲斗画。
这一下子，整个小庙附近都热闹了起来，为了布置庙会的场地，庙里雇了不少的工人，也采买了不少的东西，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自然热闹了起来。
“这些和尚还真是有钱啊。”躲过一辆差点撞到他的货车，黎动啧着嘴说道，他刚才看见那辆差点撞着他的车上全是一些色彩斑斓的琉璃花灯，看着就值不少钱。
“行了，买完赶紧回去。”说完，萧雨歇拉着黎动就走进了旁边的店铺中。
“老板，买点香烛纸钱。”萧雨歇进门便说道。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手上正在打算盘，见人有进来抬眼看了一下，见来的是两个年轻小伙子，和一个少女，也没在意，随口说道：“来的不巧，香烛没了，纸钱还有点儿。”
黎动一愣：“啥玩意儿？这种东西还会缺货？哪儿死了这么多人？”
老板没好气地瞪了黎动一眼：“臭小子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香烛又不是光过世的人用。隔壁感业寺庙会，所有香烛都被他们买走布置庙会了。”
黎动挠了挠头：“这些和尚是真有钱。”
萧雨歇想了想，对着老板说道：“那纸钱、纸人什么的给我们来点儿。顺便劳烦问一声，您的香烛，是哪里进的货？”
老板这下似乎来了兴趣，停下了手上的算盘，抬起眼问道：“哟呵，这问的挺新奇。真急着用香烛？家里有人刚走？要下葬？”
萧雨歇的神色悲伤，说道：“下不下葬的，说不上，尸体都没找回来。但，总得送送。老板，您说是不。”
老板也知道自己说的不对，叹了口气，说道：“行吧，给你们实话说了吧。我那货，除了纸钱纸人什么的，是我自己的收益，蜡烛元宝这些都是大同府城那边进的。新的货这两天真到不了。给你们指个明路。就隔壁感业寺住持人不错，你们去庙里拜会一下，一点蜡烛元宝，人家不会不给。”
萧雨歇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便带着人朝感业寺而去。
感业寺的住持是个六七十岁的黑瘦老头，一张脸似乎永远看不出来表情。庙里没有多少和尚，这个主持更是和普通的僧人没什么区别，同样穿着粗布衣服，在前面的大雄宝殿里接待香客，洒扫屋子。
萧雨歇在佛前拜了一下，也就来到黑瘦住持的面前，说明了来意：“大师，在下有朋友过世，缺些香烛，刚才一打听，方知城中香烛已被您等包圆。不知在下可否厚着脸皮，请大师匀些给我们，我们只需两对红烛，一把檀香。在下不胜感激，必有厚礼相赠。”
住持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是贫僧唐突了，未料及城中还有他人需要香烛，惭愧惭愧。厚礼便是不用了，后日庙会，阁下若不嫌弃，来捧个人场便好。”说完，转身走到佛像前的供桌边，从一个不起眼的盒子里拿出了萧雨歇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亲手递到了萧雨歇他们的手上。
萧雨歇恭敬地双手接过，说了一句：“多谢。”然后留下了一笔香油钱。
住持是个实诚人，看着香油钱挺多，于是说道：“不知阁下可需要法事？寺中现在人手紧，贫僧匀一匀，还是能遣两人去施主府上，为施主朋友念经超度。”
萧雨歇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实属不便，在下友人......算了，不说了。”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们住在衙门里，让和尚在衙门里做法事属实是不合适。
住持也没说什么，正巧此时庙中又来了两个出手颇是阔绰的女香客，吵嚷着要上香拜佛，住持便向三人告辞，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