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视线中，只见那一袭破烂白袍再与白衣俊彦说了些什么后，突然从崖壁上一跃而起。

两人瞬间成对峙状态，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唯一师弟，师兄知你修行不易，在此门内更是受尽冷眼，但我们同为世俗小宗出身，入仙门修行本就是天大机缘，无论如何，都应该坚持下去。”

“柳师兄所言极是，师弟也从来未曾放弃，哪怕源脉尽毁，只能在断路上艰难迈步，却也从来不敢懈怠。”

“很好，师弟这么想，那么作为师兄的就放心了，来吧，让我来看看师弟如今的修为如何？”

“好的，不过师兄您得压着点境界，不然这问法就可能变成一场笑话了。”

“师兄如今源天境五层小圆满，那就压制在源地境巅峰如何？”

“谢过师兄，师兄大恩大德，师弟没齿难忘。”

两人对话，并不像刚才那般遮遮掩掩，反而给人看着无比自然，就像是两个小人物在登高路途上的重逢叙旧，而这样的叙旧，最终转化为一场彼此磨砺的问法，当然从言语间便可以听出，那个身为曾经师兄的柳水山，多么的大公无私，多么的情意满满，多么的不计前嫌。

绝峰之上，这场等待已久的问法，彻底拉开序幕，一看便是那个天云山柳公子占尽先机，却总在包涵凌厉之色的一击末尾收敛攻势，让那个混不吝的何苦窟底层弟子得以喘息。

冯骨满脑子疑惑的看着这场问法，按照当初兰华宗内唯一师弟与柳水山之间的过节，那可是毫无回旋余地的，怎么到了这里，就变成这幅你侬我侬的情景。

简直是让人不敢置信，难道师弟他真的转性了，怎么可能？

“不愧是唯一老弟，居然一直在牵着那人的鼻子走。”

熊九成的感慨在他耳边响起，他立马感觉到了一丝丝阴谋的气息，却还是有所怀疑，毕竟这位大汉说出来的话完全是凭心而论，这么说的话一定是带了感情色彩的。

冯骨问道：“九成兄为何这般说？”

熊九成嘿嘿一笑，“冯骨兄，你这就是不相信唯一老弟了，单凭直觉也能够感受到那是他在给那人挖坑，至于挖的什么坑，想必只有唯一老弟知道。”

冯骨点头，好像这话颇有那么一丁点儿道理，不然要他相信两个心存芥蒂的人会在众目睽睽下相安无事，那才是匪夷所思。

熊九成伸手轻拍冯骨肩头，一个人体型大如小山似的，把那仅可以容纳一两人的桃木桩观景台弄得一晃一晃的，要不是两人分别站立一个，肯定得被压断。

“等着看吧，若哥们猜得不错，等会儿那小白脸得吃大亏，还是彻底丢了颜面的那种。”

熊九成没来由的自信顿时让冯骨打消了心中的疑惑，比定心丸还定心丸。

不远处的那袭素裙，已盘腿而坐多时，她膝上放有一个木盒，静等竹清峰来人，丝毫不为身外事所干扰，哪里又不是自己的修行。

冷画慵懒的躺在观景台上，单手托香腮，烈焰红唇轻轻勾起一个弧度，目光中唯有那个极有意思的男子。

齐远山不知从哪摸来一套茶具，煮水烹茶，每到兴起时，还要拍手叫好，真是好雅兴。

竹清峰妇人执事正在维持小天地的构建法器，却也分出一缕心神注视着那个小师叔，别人怎么想她不管，但若是这位小师叔最终出了啥事，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当然若是能将小师叔的身份告知外人，那再怎么，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至此，参与到此次问法的何苦窟弟子或她这位执事，都不明白一个事，那就是为何要决定由一个不修源脉的人来牵引此事的发展，难道三峰中长老备份的人都死绝了不成。

至于另外两位执事，一人护阵，一人坐镇，都是平和心态，哪会考虑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他们虽不认可，但那也是仙门的决定。

唯一与柳水山总计交手六十六次，一方只攻击不守，一方化掉攻击的同时，出言指点，然后再亲自示范，可谓是有来有回，连那些结束问法的两方人，也兴起而观。

在这第六十七次交手之始，唯一悄然给柳水山使了个眼色，后者顿时心领神会。

只见，那破烂白袍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前有未有的惊人气势，看来是要竭力一击了。

白衣俊彦则一手负后，淡然道：“师弟，这一击可莫要让人失望了。”

唯一点头，那三十六方气府中的源气在涌入中枢后，被转化成一股股巨力，全部汇聚在双拳之中。

这一击可是迈入那步之后的第一次运用，当然不会让人失望。

唯一蓄势待发，猛然朝柳水山扑去，却在一拳递出后，故意打偏，然后那处绝峰便在一拳下被打去了一半。

柳水山哪会注意这一拳有何不同之处，按先前两人交代的临场发挥，便是他唯一在倾尽全力的一击下故露破绽，然后被自己击败，再然后便是一个彻底绝望的不选源脉者失心疯跳崖了。

这样的涉及，简直是天衣无缝，又可让自己很大程度上立起天云山的仙师风度。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柳水山侧身而跨，看似敲到好处的躲过了凌厉一拳，然后纵身跃起，背后长剑出鞘，剑柄狠狠砸在一拳落空的唯一身上。

唯一受“巨力”冲击，身形不稳，一个劲的往前冲去，眼看便是悬崖边缘。

柳水山收剑入鞘，随即转身一把抓住唯一衣角，将双脚已凌空的唯一提在悬崖之上。

唯一见此，面容上生出绝望的神情，眼中黄豆大小的泪水瞬间爬满双颊。

柳水山含情道：“师弟虽然输了，却已尽力，底下可是万丈悬崖，师兄可不能眼睁睁看你跌落下去。”

唯一使劲摇头，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唯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请师兄收手，让师弟就这般死了算了，最起码还有那么一点风骨让人看到。”

柳水山心头的怀疑已在此刻彻底消散，那么自己又哪能真的松手，他猛然一发力想将唯一彻底提到峰头，却发现唯一似是铁了心要去寻死，以至于无论他使出多大的力气都不能将唯一挪动分毫。

柳水山心头愤怒，脸上却是满怀激荡神情，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怒道：“唯一，你若是真在乎别人的看法，一心求死，那所谓的入得仙门修行又算什么，师兄与你有过过节，但都已过去，为何不看开点。”

唯一一副什么也听不进去的模样，双脚凌空乱踩，就像个孩童发狂，“生不逢时，遭受无尽冷眼，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若有来生，我甘做那最普通的世俗子，修什么仙，证什么道，都是虚无缥缈罢了。师兄，师弟心意已决，这就去也。”

这样的场面，这样的言语，让所有观看的外门人都心神震颤，世间居然还有这般可怜之人，活得卑微不说，就连死也要看他人脸色。

可相较于外人，何苦窟所有人都只是平静的看着那一幕，就连出手的意思都没半点，这更让他们加深了对那人的怜悯，亦如之前那般大礼迎接，原来都只是为了生存下去。

但世间之人，无论平凡还是伟大，心中总有破防的时候，哪怕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或是一场大可不必的小事。

“呲……”

一声衣服撕碎的声音，即使在微小，却也在此刻仿若惊雷。

那袭破烂白袍在绝峰崖畔，轻微摇晃，如老树黄叶被风吹落，又如断线风筝，向着生命尽头而去。

柳水山顿时大惊，这他娘的怎么感觉自己非但没有丝毫喜色，甚至还下意识的要去拦住那道坠落身影。

然后，众人可见，在那袭破烂白袍飘下悬崖之时，又一袭白衣也跟着下去。

柳水山甚至都忘了自己的御剑之法，仅是一个呼吸间下坠的速度便犹如箭矢。

一高一低，似那殉情跳崖的苦命鸳鸯。

不知者双眼圆瞪，下巴落地，知者，不忍直视，辣眼辣心窝子。

唯一面容憔悴，两行泪水随风而荡，伸出一手朝柳水山虚张，似是要与其握住，然后真做那亡命鸳鸯。

柳水山心中是拒绝的，却还是忍不住最终伸出了手。

两人就那般单手相握，坠落悬崖，满目都是凄然之色。

嗯？

柳水山心头一震，一种不好的感觉瞬间涌出，他眼睛已被风刮得张不开，使劲张开一条缝时，胸口蓦然多了一道温暖。

唯一拉住柳水山那只手，与其紧紧相拥。

柳水山耳边传来呢喃细语，“柳师兄，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如此情深义重，奈何师弟不是那女子，若有来生，师弟定不弃君。”

“……”柳水山只觉得这话勾得心中暗痒难耐，身心更是微微颤抖，好怪异的感觉，怎么……难道……

“你……”

柳水山彻底失去了知觉。

然后，悬崖底部，两道水乳融汇的男子撞入大地之中，惊起无数飞沙走石。

唯一酥软的躺在那个温暖胸口，心头竟然也多了一种古怪至极的感觉。

小天地散去，问法结束，而那两道身影已然出现在了桃李峰下，一个生死不知，一个安然入睡。

月明星稀，好一副温馨的画面。

很多外访之人都对那个“以身殉情”，并不惜身受重伤也要救人的柳水山敬佩到了极点。

果真是那豪气干云的天云山弟子，言行如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