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营之中,不许称呼我师父!”
“是!”
淳安宜当然知道自己师父的规矩,但是那也要分什么情况,军中肃穆称将军,求情告苦叫师父。
可是他是什么心思,房阳伯哪里不懂?
“将……师,师父,”淳安宜还是没有将冷硬的“将军”二字叫出声来,他双手抱拳,头颅深深的低着,大声的开口道:“师父!师弟他……”
“闭嘴,”房阳伯一个轻声,打断了淳安宜的发言,“我知道。”
说罢,房阳伯没了下文。
这一下淳安宜完全不知所措了,他看着倔强站在空无一人的校场之中的那个人,他的身影和昨天似乎没有差别,还是那个位置,一动也没有动……将近七个时辰!
他身在军营,还是古浩国这样以武为尊的国家,士兵的生活他最清楚不过,但是就算是他见过的最严厉的惩罚,也不会让人不吃不喝,在这样的天气下站立这么长时间。
更何况,他还是房阳伯最关心的徒弟,淳安宜的师弟。
如果说站在校场中间的那个人是一块石头的话,那么淳安宜眼前的房阳伯就是一颗树。
石头坚韧,也沉默,任凭风吹雨打,老树执拗,抽枝掉叶,也不忘扎根向下,起码结下种子,留下一个传承。
啪塔!
一声清响,将淳安宜的思绪拉回。
房阳伯动了,他抬脚径直走向了校场。校场之内的寥寥枯草之中隐藏的沙尘随着他的脚步,溅落在他的黑色布鞋之上,留下来一层灰色的痕迹。
他慢慢的走过去,不急不缓,看着依然挺立的身影,这个少年的影子渐渐模糊,但是却又有一个影子在他苍老的瞳孔之中逐渐的放大,清晰,真切。
那也是一个少年,稚嫩的脸上错落着几道伤痕,有新有旧,更让他增加了几分恶劣的顽皮。
和站在校场中的少年一样的,这个少年此时有着和他一样的倔强面孔。
倔强并不是从长相之中看出来的,也不时一种表情,它是身体行动的表现,更是内心的一种坚持。
少年撇着嘴,在他的身前,有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气急败坏的,冲着他吼叫。
那副模样,就像昨天他面对校场上的这个少年一样。
的确,这个少年的确有他年轻时候的影子,但是房阳伯却不敢说出口,也不想表达出来,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去追忆往事了,对他来说,每次回忆都像是一场审判。
况且当时他父亲面孔是多么的让他嫌恶,以至于让他刻骨铭心,不是因为他父亲的态度多么恶劣,而是因为他父亲的决定影响了他的一生。
如今轮到自己了,就在昨天,他像当年自己的父亲一样,露出了那样的表情,用那样的语气,在逼迫当年的自己一般,逼迫他。
真的是逼迫吗?
我这都是为他好,这些都是对他有好处的,他不应该拒绝,没有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也太顽皮。
他不该拒绝。
房阳伯这样对自己说。
时隔一天,这个活了一甲子的老人也明白过来了。人老了就是容易健忘,忘记了自己最讨厌什么。
“小执……”
他一步一步的,终于走到了校场中央,站到了那个少年的身后。他没有再往前走,去面对这个少年,他的徒弟。
因为他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小执,何必呢……”
房阳伯发出了一个老人的身心,没有了将军统领的威势,也没有了身为师长的架势,只有一个老人,一个苦口婆心的老人。
只不过当这话一说出口,房阳伯就恨不得马上剐自己一个耳光。他可不是来继续昨天的事情的,可恨自己竟然又说出这种话。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平等的交流,对于房阳伯来说,是他最笨拙的一件事。
“师……师父,”一个干涩且沙哑的声音响起,那个少年没有回头,甚至身体也没动一下,“弟子,不肖。”
“林执师弟,快别说了!”
依旧站在房阳伯身后的淳安宜的无不心疼的低声吼道。
他哪里听不出来,现在的林执,已经在这里坚持了七个时辰,怕是早就已经身体僵硬,对他来说,现在说话可要更加的痛苦。
“小执,”房阳伯已经转过身去了,现在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平静,只不过看起来走起路来更加的费力了一些,“是师父不对……”
“师,师父!”
淳安宜震惊的出声。
是师父不对……一句简单的话语,这对于他的师父来说根本就如同一个笑话一样,他不仅是师父,还是个统帅,一个将领。发号施令是他最拿手的事情,他说出来的话,做出的事情,都是命令,容不得怀疑和反驳,只有执行。
所以,更别说承认自己的错误了!
“淳安宜。”
“在……在!”
房阳伯没有回头,他叫住了淳安宜,淡淡的吩咐道:“接住你师弟。”
“接……接住?”
还没从内心的震惊和疑惑之中走出来,淳安宜的脑子还有些迟钝,一时间还没有完全理解他师父的意思。
“接住……是什么意思?怎么接?”
房阳伯没有回答,他一个人自顾自的走远了,离开了……
“呃……”
身后一声闷哼,瞬间将原本一脸疑惑,望着房阳伯远去背影发呆的淳安宜拉回来,他回过头,却看见林执颤抖着身体,向后倾斜着,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倒下了。
他赶紧三步并两步,跑到林执身边将他一把抄起抱住。好在淳安宜本来就离林执不远,这才在林执倒地之前抱起了他。
“哎!林执师弟,师弟!你没事吧?”
一边抱起林执大步流星向着军营赶去,一边焦急的询问着林执的情况,淳安宜对这个小师弟可是十分的喜爱的,虽然他不是师父最小的弟子,可确是最让人羡慕的。
军队是个肃穆的地方,尤其是古浩国的燕宗军,在沈向晨的统领下,训练和打仗就是全部,没有娱乐,没有笑容,他们从踏入行伍的第一天就被告知,在这里需要时刻保持着面对死亡的心态。
可是这个小师弟却是个例外,他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在军营里的比斗,他总是一副笑脸,无论是胜利还是被揍个鼻青脸肿,无非是张着嘴笑和咬着牙笑的区别。
他说过,自己每天都已经过得很不容易了,不笑一笑怎么撑得下去……
这句话他也是笑着说出来的,只不过是苦笑。
之后他又说对不起,每个人都不容易了,他又说起不开心的事情,他为此而向在场的人道歉。
“没……咳,没事……”
依旧是沙哑的桑心,他的喉咙想必是已经干涸到撕裂了。体温也这么高,在高温之下坚持了这么久,还没有因为中暑而倒地真是一个奇迹。
啪!
抱着林执奔跑的淳安宜猛然停下了脚步,他想到了什么,马上便改变了方向,朝着军医处的跑去。
“快来人,来看看他!”
“你过来,去拿些水来,喝的用的都拿来!”
“你,去餐舍带着吃的来,只要粥!”
“快快快!”
淳安宜风风火火的抱着林执跑过来,一脚踹开了军医处的大门,二话不说就拉过来一堆人给他干活。
也就是淳安宜是这里的老大,可以为所欲为而无人敢惹,换成一个普通的军士,他和他怀里的人都会被登记到医院黑名单里面的。
“他怎么样了,老陈?”
“淳统领,你别着急,他脉象虚弱,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没有什么病,也用不着我。给他喂点水让他吃点东西。休息一下,马上就能恢复过来。”
陈医生是军队里面的老医生,经验丰富。他不急不躁的给林执把了把脉,马上便判断出了林执的身体状况。
“啊?”
淳安宜拧着眉头,有一些不可思议的看像陈医生:“他当真没什么大碍吗?”
连续在校场之中站了七个时辰,不吃不喝,没有被饿死,渴死,累死,热死,都是个奇迹。
“他底子不错。”
丢下这一句话,陈医生晃晃悠悠的离开了,显然是觉得根本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那就好……”
…………
“小执啊,为师之前和你说的,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呃……师父每日都不曾停下对弟子的教导,所以……是哪一件事情啊?”
“哼,为师想把全部的剑法都传授给你,这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吧?”
“啊?师父,这不着急,弟子觉得师父传授给弟子的剑法,弟子还没有融会贯通,还需要再巩固巩固。”
“屁!你上次说是觉得之前学的招式还有一些妙用,还要再研究研究,上上是推脱自己手腕受伤,你到底是为什么,一到这个话题就开始逃避?”
“……”
“说呀!”
“那……那弟子就坦白跟您说了,师父的全部传承,弟子不想学。”
“为什么?我座下一共十七个徒弟,其中你虽然不是资质最高的,悟性最好的,但是却是最让我满意的,我要将没有授予他们的剑法传授给你,你为什么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