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医馆的第二天夜。

在海斯珈·亚克尔眼中，仆人莱修亚诺的闷声惨呼，宛如一支支利箭，扎在了她的身上。老管家霍德还躺在另一张病床上睡了一会儿，她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早在昨日暴雨来临之前，海斯珈和霍德管家便赶到了约逊城的医馆。他们找到了艾玛所说的地方，而眼前的老医师看起来比霍德老管家还要老上二十岁，至于他到底能不能救回莱修亚诺就不得而知了。光明之神保佑，暴雨来临前第一声惊雷唤醒了他。眼睛无神，惨呼凄厉，宛如地狱的声音，他没有舌头，声音里仿佛带血。

老医师说那绿色药汁具有止痛镇定的作用，但这已经一天一夜了，莱修亚诺还是不时地梦呓般痛呼。

他们在莱修亚诺的身边静静地陪着他。晚上打雷时，莱修亚诺又惊醒了，他躺在那里，大大地睁着眼睛，一次又一次地击打着眼前的空气，似乎那条大黑狗依旧站在眼前。老管家按着他的一条胳膊，海斯珈按着他的另外一条，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他手上的断指伤口。那里缠着厚重的白色绷带，但因为他的乱动，导致血液渗透了绷带，直接蔓延出来。直到他再次昏迷，两人才敢松手。

一天一夜下来，老医师几乎也没有睡，除却帮助莱修亚诺换药消毒，他几乎所有时间都坐在椅子上发呆。偶尔，他会走到门口，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回来。

他已经很老了，海斯珈心里暗忖。这位老医师是艾玛的祖父，但因为他的年纪，并不是同艾玛一样的棕色头发。他身体枯瘦，面容褶皱，下巴平而短小，嘴唇内收紧抿，眼皮长长耷拉着，有时他需要用自己枯瘦的手去蹭一下那过长的眼皮，才能使眼睛完全睁开。或许是因为光线原因吧，那双苍老的眼睛已经容不下更多的光了。

“艾玛……”听着外面的雷声，他蹭了一下眼皮，呆呆地坐在那里呢喃。这已经不是海斯珈第一次听见他的呓语了。

雨水已经从门口蔓延进来，流得一地都是，自艾玛再次冒着暴雨跑出去，老医师就一直把门打开着，海斯珈和老管家霍德不得不过一会儿就拿着拖布向外拖水。

“哇啦啦啦哇啦啦哇！”老管家霍德的声音急促而又焦躁。

是老医师又走到门口了，他把脑袋伸出门外张望，不顾暴雨将他淋湿。

海斯珈和老管家拉着他踉跄后退，暴雨似乎让他清醒了一些，他又坐回到椅子上，“谢谢你们。”他苍老地声音响起，“我有点担心我的艾玛，天已经黑了，平常这时她应该躺在家里睡觉。”

“她一定会回来的，现在应该在某处避雨呢，您不要太过担心。”海斯珈看着手腕上渐渐枯萎的薰衣草手镯，她也在担心着那个小女孩。

“但愿是这样。”老医师对着海斯珈说，“孩子，你昨天晚上都没有睡觉，去艾玛的屋子里睡会吧。”

海斯珈嘴唇微抿，没有作声。老医师是一个真正的好人，海斯珈心想，说真的，在见到侏儒和那个牵着大黑狗的中年男人之后，她已经确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恶魔了。

“哇啦哇哇啦哇啦！”老管家霍德递给海斯珈一个纸条，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又昏迷过去的莱修亚诺。“哇啦哇啦呜啦啦。”

“小姐，您回到城堡去吧，我在这里照顾莱修亚诺。”纸条上写着这样的一句话。

“小姐，您去屋子里睡一会吧。明天早上您应该回到城堡里去。”霍德老管家又给了她一张纸条。

海斯珈叹了口气，“我很担心我的母亲。”

老管家拿起鹅毛笔，在纸上写了一句很长的话。“您要知道您的身份是贵族，不应该亲自照顾仆人。所以等明天天亮雨停，您还是回去吧，如若不然，您的母亲一定焦急万分。昨天我们偷跑出来，是因为镇长城堡里来了一位恶魔一样的人物，您回去之后什么都不要说，把一切推到我身上就好，老哑巴同情小哑巴，他们一听就会相信的。”

海斯珈看完立刻回应：“我绝不会这么说。”

“哇啦啦哇啦哇啦！”老管家面露焦急。

“他们如果问起来。”海斯珈倔强地回答，“我会实话实说。”

“小姐，您去屋子里睡一会吧，我在这里照顾莱修就好。”老管家霍德静默了一会儿，在纸上这样写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照顾莱修亚诺，等恶魔离开城堡，我们再回去。”

海斯珈看向沉睡的莱修亚诺。他惨白又憔悴的脸上不时紧皱，幸好他很长时间没有再痛醒了。

老管家见海斯珈无动于衷，缓缓站了起来，单手抚胸，对着海斯珈深深鞠躬，身体定格在了那里。

海斯珈看着老管家，希望从那张苍老的脸中读出他身上的故事，这也是个好人，不像城堡里的恶魔，她这样下定义。

莱修亚诺也是好人，不是恶魔。她心想，好人在深渊中受难，恶魔却在城堡里狂欢。世界真相即是如此残忍吗？不，一定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我自己哪里做错了，我不应该让小仆人带路去探秘……

“孩子，去屋子里休息吧。不然他不会起来的。”老医师对着海斯珈说。

她看着老管家依然在弯着腰，身体定格在了抚胸礼这个动作上，头对她低着，面色凝重如石。

“好，我答应你去屋子里休息，如果莱修亚诺一直沉睡的话，你也必须躺在床上休息。如果你会照办，我现在就去那间屋子里睡觉。”

老管家的手依旧放在胸口，抬起头对着海斯珈点了点。

……

艾玛的房间里，海斯珈静静地站在那里，将房间里的一切尽收眼底。她没有走向那张干净整洁的白色单人床。进来之后，她站了一会儿，然后坐在了桌前的椅子上。桌后书架，摆放着寥寥几本书籍。她伸手将上面最厚的一本白皮书取了下来。

通用神典，光明神教宣传教义的伟大之作，传说里面记载了上一任光明教宗对光明的所有理解。

通用神典最开始的一部分是启示录章节，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直到翻开了第十页，她看见一张薄薄的纸片躺在那里，背景是书页上燃烧的火焰，在金色火焰的辉映下，她看清了那顶蓝帽子下面的面孔，陡然，她的心脏跳动的急促起来！

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在这里？海斯珈用手缓缓从上到下拂过纸片上的人，然后看到纸片下面记录着一句话，那是神典启示录中的警示语：

“火焰可以毁灭一切，但毁不掉信仰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