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秀水别院内，在床上安睡的陆婵娟像是做了噩梦，一下子惊醒过来，她觉着心里有些憋闷，于是，穿上衣裳，打开房门，走到门廊下。

今夜天上没有月亮，所以外面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突然间，门廊尽头有道显眼的火光传来，少女抬头看去，不知道谁丢了个灯笼在那里，她有些好奇，快步走了过去，弯腰将灯笼拣起。

但她刚刚站起，却听到有阵阵嘈杂声从院子后面传来，于是，她循着声音，走出大门，一直来到秀水河河边。

注目远眺，少女看到下游二三里处有个渡口，异常喧闹，她有些好奇，虽然知道那里确实有个渡口，但她长这么大，没见有这么热闹过，然后她迈着步子，沿着河边小道，一路走了过去，离的近了，才看到渡口边站着不少百姓，像是在等人，一个个翘首以盼，模样焦急。

细细打量，这里的百姓，大部分好像都是一对对夫妻，或牵手，或搭肩，但不知为何，每对夫妻手里都提着个竹篮，里面有些是瓜果糕点，有些是孩童喜欢的小玩意。

此时，人群外面有对夫妻，妻子穿着浅绿色衣裳，大概身体不好，显得单薄瘦弱，被人挤的跌倒在地，手里提的东西也洒在地上，其丈夫连忙上前将其扶起，等到两人想将地上的东西拣起时，却被拥挤的人群踩的稀碎。

女子着急的大哭出声，一心想将东西捡起来，但其丈夫担心她被人群踩到，死命的将她拉住，但女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男子的手，慌忙跑了几步，捡起一颗还算完好的青果，她攥着袖子擦了擦，小心的收在怀里。

就在这时，有个老妇人疾步走来，一脸怒色，伸手指着女子破口大骂，女子伤心不已，转身趴在其丈夫怀里不敢抬头，男子一边搂着女子，轻声安慰，一边为难的对着老妇人摇头，看样子老妇人应该是男子的老娘。

就在少女看的入神的时候，不远处的河面上驶来一艘大船，还有一阵浑厚的嗓音唱着号子，“喔哟……喔喔……喔哟喔，嗨咿，嗨哎，嗬咿嗨……”

声音由远及近，婉转悠扬。

随着号子声越来越响，岸上的百姓也越发激动起来，渡口的栈道被踩的吱呀作响，甚至有几个人被挤出栈道，摔进河里，少女有心搭救，但看着严严实实的人群，只能作罢，好在落水的几人，又自己爬到了岸上，并未有什么伤亡。

船一靠岸，有个身形干瘦的汉子走了出来，看面相大概四十来岁，他对着人群怒目圆瞪，一张脸拉的老长，一众百姓立马安静下来，随后，他对着船舱门口的船夫点了点头，陆婵娟转头看去，不知道船舱里藏着什么。

在众人的期盼下，船夫撩开船舱门口厚实的帘布，等了片刻，众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叹，只见帘布后面有个孩童脑袋钻了出来，像是怕生一般，四处打量，下一刻，孩童突然一个趔趄冲了出来，差点摔倒，众人又发出一声惊呼，原来后面又有个孩童走了出来，脸上微微发怒，前面一个孩童站稳后，双手摸着屁股，同样一脸怒色。

“你为什么踹我？”第一个孩童气道。

“好狗不挡路……”第二个孩童板着脸回道。

“我看你是讨打……”

说罢，两个孩童厮打在一起，互不相让。

原本，一众人只当是小孩子家家的撒泼打诨，但两个孩童越打越厉害，不多时两人脑袋上都挂了彩，站在船头的干瘦男子有些不满，快步上前一脚一个，将两人踢开，两人有些害怕，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但眼神中都没有认输的意思。

干瘦汉子哼了一声，不再管两个孩童，他回头对着船舱叫道：“时辰不早了，还不快出来……”

话音刚落，船舱里又挨挨挤挤的走出一群孩童，年岁与先前的两个都差不多，男女皆有，他们先是走到船沿边，然后顺着木梯，慢慢下到栈道上，细细的打量众人手里提的东西。

有的孩童可能饿了，径直走向自己喜欢的点心前面，伸手拿起，并塞入口中，有的孩童玩心大起，走到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前面，从竹篮里拿在手中把玩，只有四五个孩童，眉头微皱，来来回回的打量，也许是没有心仪的东西，最后又走回了船上。

那些已经有了选择的孩童，各自跟在选定的那一对夫妻身边，不多时便结伴离去，剩下的众人里，个个面色沮丧，有几人望了望方才打架的两个孩童，发现两人脸上都是血迹斑斑，一时间竟然无人上前。

见此情形，两个孩童赶忙抬起袖子，将脑门上的血迹擦干，但于事无补，转眼间，栈道上剩下的众人就走了大半。

“饿了？”干瘦汉子望着两个孩童，沉声说道。

两个孩童连连点头。

“忍着吧，到下一处渡口再看看……”干瘦汉子没好气道。

三人刚要转身走进船舱，却听到下面的栈道上传来‘咚咚’声响，有个女子正小跑过来。

“等一等……”

陆婵娟看的真切，说话之人，正是方才摔倒的那个女子。

女子跑到船边，从怀里拿出个青果，再次用袖子擦了擦，然后，她想将果子掰成两半，但试了两次也没有成功，急的直掉眼泪，这时，女子的丈夫也甩开旁边老妇人的手，快步跑了过来，他接过果子，一把掰成两半，并递给女子。

女子破涕为笑，一手拿着一半的青果，高高举起，对着船沿上的两个孩童说道：“尝尝看……”

两个孩童互望一眼，各自哼了一声，然后一人拿起一块，塞进嘴里。

一旁的干瘦汉子终于漏出一丝微笑，说道：“也罢，知道你们刚才没打尽兴，以后，就去打一辈子吧！”

见两个孩童不为所动，干瘦汉子又一人踹了一脚，喝道：“还不滚下去？”

两人这才气呼呼的走下船去，女子与其丈夫相望一笑，一人牵着一个孩童，缓步走远，那个老妇人就跟在四人身后，一脸怒气。

至此，栈道上的百姓已经全部离开，陆婵娟走了过来，望着大船发呆，总感觉这副场景好像似曾相识。

“咿……女娃子长大了……”船上的干瘦汉子望着少女说道。

“你认识我？”少女满脸疑惑，看着长脸汉子问道。

“你这女娃子，年纪不大，忘性倒是不小，你小的时候，不是还常坐我的大船，到处去耍来着？有一次，你在我们那的客栈偷喝了酒，睡了三天，还是我给你送回来的！嗨……说来也快，一转眼都快十年了……”汉子回忆道。

少女低头想了想，依稀还有些印象，可当她再次抬起头时，却猛的发现，河面上空空如也，刚才的大船已经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没出现过一般。

少女后知后觉，突然一惊，再睁眼时，却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她坐了起来，四处查看，眼前依旧是自己熟悉的房间。

这时，外面有两声响动传来，她穿好衣裳，打开房门，看到季人离手提灯笼，正轻手轻脚的关上大门，少女故意咳嗽一声，把季人离吓了一跳。

季人离有些歉意，说道：“师傅，不会是我把你吵醒了吧？”

少女摇头道：“又去闫君庙了？”

季人离点了点头，说道：“嗯！也不知道怎么了，每天不去一次就睡不着觉！”

少年说的倒是实情，因为自从来到秀安城后，他每晚都会去一趟闫君庙，然后等着里面的人全部离开，他再进去里里外外的打扫一遍，他觉着，这样能找到一丝在四月风客栈时的感觉，而等他放下扫把的时候，那个自称秀姨的妇人，多半就已经来到门外，然后少年再跟着妇人，走到后面的小竹林内，研习那本《青罗易传》。

少女盯着少年，眉头皱起，疑声道：“怎么感觉你跟刚来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

少年吃惊，连忙问道：“哪里不一样？”

少女想了想，摇头道：“说不上来……”随后，又叹了口气，坐到旁边的石阶上，说道：“算了……你跟我说说话吧！”

少年点头，也坐了过去。

“以前我娘也天天去闫君庙……”少女轻声说道。

少年沉声道：“嗯！听小翠姐提到过！”

少女抬头看着夜空，好像自言自语的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娘亲有一天能回来看我……”

少年单手托腮，不知该怎么接话。

“徒弟啊，以后等你找到你娘，可要请我这个师傅吃饭！”少女毫无征兆的说了一句。

少年微微发愣，片刻后笑着回道：“当然忘不了师傅，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会告诉我娘，我所认识的字，有一多半是师傅你教的！”

少女皱眉道：“一多半？那另外一小半呢？难不成还有别人教你识字？”

少年尴尬一笑，连忙回道：“没……没有……都是师傅你教的！”

少女半信半疑，斜着眼看着少年，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少年心里咯噔一下，暗叹这师傅真是观察入微，但他在闫君庙答应过自称秀姨的妇人，绝不会将其消息外露，虽然他不知道秀姨这么做的道理，但既然已经答应，就必须做到，而且那秀姨一看就是个高手，万一真的起了杀心，少年必然小命不保。

“师傅想多了，我能有什么事？”说罢，他故意打着哈气说道：“师傅早点歇息，徒弟我就先告退了……”说完，不等少女回话，逃也似的跑回自己的屋子。

少女撅着嘴，轻哼一声，也走回房间，关门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