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穿着制服的男人。

男人没有时间去在意跳下时脚上的疼痛，顺着下方向里跑去，越是往里，上方透露出的亮光就越是稀少。

小女孩重新睁开了眼睛，她已经适应了这浓郁的黑暗，这里的味道虽然腐臭，但却没有了那种吸不上气的压抑感，她忍着恶臭拼命呼吸着，好像要把整个肺部给填塞得满满当当，来找回当初抛弃自己的氧气。

那个大列巴很是不满，在上方持续着火力，不知打向哪里，只听到同样持续的建筑崩塌声，像是巨大的多米诺，不知疲倦，震动得上方不停掉下肮脏的淤泥和恶心的脏水。

这是一个绝佳的避难所，厚实的街道墙体是他们唯一的依靠，男人并不打算带着小女孩一直窝在这里。

这里是蛇鼠为患，肮脏不见天日的下水道。

那个大列巴的一只火眼对准了那个狭小的窨井盖口子，肆意地窥视着。

腐烂的食物残渣，动物的尸体，顺水漂流的菜叶，恶心堆积的排泄物，并没有那两个到处逃窜的小身影。

大列巴感觉自己被一个弱小的生物戏弄了，它并不打算久留，朝地面释放了不少火力，只留下上方不断开裂的砖块，碾压着地表的街道携带着钢铁轰鸣驶过街道。

男子掀起宽大的风衣把女孩的头和面部遮住，隔离那些掉落的脏物，等待着上方的安定和那大列巴的远去。

最难熬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他们一站一站地转移，女孩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其他亲戚，那个男人，一个人这样过，两个人也这样过。

他们经过一个个城市，听着人们用不同的口吻描述着突如其来的瘟疫，人们像是古老的鼠疫一样被疯狂传染，东部的城市已经成了一座死城，感染的人们四处奔逃，那些患上疾病的人们佝偻着身体，咳嗽的痰液像是注射器一样四处喷射，肺部像拉风箱一样剧烈扩张收缩，却全从嗓子眼里跑出。

那就去西边吧，那里有极乐世界。小女孩的声音从厚实的口罩和面具后传来，男人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

极乐世界，这是她父亲看着书时不停在地图上翻找的地点，那也是她父亲在研究时想要挖掘的梦想，那本书她的母亲教她识字时读过，人弗之书，只要保持善良便能一直活下去的书。她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

更换着站点，寻找着遗迹，女孩凭借记忆在地图中圈出几个她父亲的标记，他们一面躲避着生物的侵袭，一面看着那奇怪的病情不断蔓延，人们像是被改造的血红色生物，没有皮肤，却能和钢铁组装在一起，那些蹒跚移动的红色生物，已经失去了曾经为人的痕迹。

他们同时还要为吃食和衣物发愁，女孩一天天长大，也从男人的臂弯里脱离，直到他们帮助了一个受到生物侵扰的武器店老板，他们才有了稳定的生活。

男人教会了她使用枪械，这个安静的小镇的周围有很多猎物，也逐渐磨练着小女孩的枪法，她非常用心地学着制作拼装自己趁手的武器，她的眼中总是浮现自己父母怜惜的眼神。

女孩的初潮在这小镇上来临，男人没有多说什么，他看出了女孩眼中的恐惧，女孩害怕自己同那些得了瘟疫的人们一样，从身体各处渗透着血液，男人把她交给了镇上一位和蔼的大婶，眼中满是对她怜爱之情的那位大婶。

从那一天后，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开始对自己善良了，不过那是血色的善良，他们谋划着干掉了周边散落，不断骚扰小镇蓝色生物的小型队伍，男人也对她刮目相看，开始真正把她当成一个大人对待，但当他们踩着月色回到小镇时，却是一座沾染着血色，满目苍夷的痕迹。

小镇被夷为了平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那到处烧焦的废土和残缺的建筑，女孩眼中闪烁着镇上持续跳动的火光，眼底的血色更加浓郁了些。

在小镇覆灭的那个晚上，他们决定不再定居，为之到处奔波并不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但为了不见识更多的痛苦，他们选择了去见证不同的风土人情，顺便如猎人般探查追杀着那些游荡的蓝色生物，那个小镇到处留下的蓝色痕迹条条指向这些凶手，但那些巨大的裂痕和子弹弹孔却又不像小镇人们抵抗和生物肆虐的痕迹，女孩心里满是疑惑，却只能不停地针对蓝色生物杀戮，杀出一个答案。

女孩也在不断的迁徙中学会了很多男人教授的技能，如何分辨野生动物的足迹，痕迹，没有比这更实际的东西，如果说酒馆里到处吹嘘的人们会欺骗你给他们自己找个乐子，痕迹是不会的，你能根据爪印了解它们的种类，印记的泥土判断它们的走向，爪印的深度，周围草丛散乱的落叶、断裂生物枝干推测它们的体型，行进速度，离去的时间...

这些都是自然留下的物理题，没有比这更美妙的思路了，直到用猎刀割下那些猎物的皮毛，或是头颅，卖得一个好价钱，这道题才有个能解决温饱的答案。

女孩同样遇到过很多有趣的人们，和他们一起干杯，听他们讲述自己的经历，吹着不同语言的牛皮，分享着属于男人的笑话，酒店里便宜的伏特加用清澈的酒液映照着他们。

女孩也逐渐发现男人的老去，那顶毡帽下开始扎出的白发，那杆车站带出的步枪逐渐失去了准头，人和枪都老了，她决定带着那个男人向西而去，寻找亲生父亲在意的极乐世界。

从那小镇一直向西而去便是一片沙漠，他们站在那道路的标志牌，看向那一望无际，满眼全是土黄色的沙粒，女孩看着那被风沙侵蚀的木牌，读取那墨迹消失只剩下刻痕的文字，雷恩沙漠。

这是你的沙漠吗？

女孩望着那个不复壮年的男人，男人摇了摇头，踏上了那片沙土。

沙漠中的旅途并不有趣，每天面对便是土黄色，土黄色的上午，土黄色的中午，土黄色的下午，还有寒冷的黑夜。

甚至有时候太阳也只会是那令人反胃的土黄色。

偶尔亮眼的绿色便是埋藏在沙堆偶尔才露一角的多肉，或者是那些焉巴巴的生石花，这些绿色植物有些能关键时候保命，可以吃，但没有人会故意找它们吃，一方面味道不好，有些有毒，而且它们的下方肯定储存着水分，顺着根茎挖就能找到，但若是为了一些难以裹腹的果肉或者水分就这样将一整个植物生长了不说几百年，几十年都有的老巢端了，那沙漠只会越来越大，在这个造林技术匮乏的灾难时代，日益遭受威胁的人们估计还要多一样土壤的沙化来担心。

糊口可以，绝不滥杀的猎人道理，是小女孩从男人口中得知的。

他们会偶尔逮一些沙漠里到处爬的四脚蛇，肉质不是很好，但可以补充一些人体必需的蛋白质，沙坑中贸然闯入的响尾蛇也成了他们某天的豪华晚餐，他们同时顺手留下了沙漠中的一些骨架，看起来可以做一些很好的防具。

沙漠中的生活便是这么无趣，赶路，赶路，朝着远离太阳的方向走下去。

如果不是那场沙暴，两人一定能赶过这片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沙土。

中午看着依旧是那土黄色的太阳挂在当空，驱散着周围的云彩，连一丝风都没有，沿着沙丘堆积的脊背，两人和几只骆驼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那些骆驼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但好一天坏一天总得过下去，它们原来挺硬的驼峰一个个柔软起来，嘴里咀嚼着沙子里刨出来的根茎，像口香糖一样嚼了一天，大概这里面总一些甜味。

西行的路看上去很是近了，那西边蓝色的天空似乎映照着一片海岛，能看到空中飞舞的白鸟。

就在这个无风的中午，不知是谁吹了一口风，这风越滚越大，像是一个巨大的华夫脆筒，从遥远的天际线露了个头，跟在后面的是一整条黄河，涌了过来。

天一下阴沉起来，两人牵着各自的骆驼企图把他们带到背风的沙丘一侧，但那些蠢骆驼一个个开始拼命用大蹄子在沙丘上刨沙，它们企图把自己埋起来，这样至少看不见那即将飘来的华夫筒，不仅如此，它们朝那刚刨出来湿润阴冷的沙土中一卧，闭目养神。

男人和女孩一边叫骂着，一边使劲拽着手中的缰绳，沙尘暴携带着漫天飞舞的沙砾，快速地移动过来，男人一声令下，将女孩扑倒在地，背后滚烫的沙子隔着厚实的长衫让那背部一阵冒汗。

闭上双眼，女孩只听见风在咆哮，鼻子隔着纱布难以呼吸，面孔上身上是拍打的沙砾，越来越多，堆积着，覆盖着自己的表面，越来越沉重，而那只壮硕的臂膀一直压在自己的肩上不让自己乱动。

女孩只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以呼吸，意识逐渐低沉，四肢和头脑越来变得沉重，而那隔着沙土都能听见的风声还在持续。

聚集在身体的疲累让女孩沉沉睡去，直到女孩的面巾中几颗沙粒滚落进她的嘴里，打扰了她的沉梦。

黄沙覆盖之下宛如木乃伊伸出满是纱布的双手将她整个人撑起，她连连喷吐着嘴里和鼻腔中的沙子，将那搭在肩上的手用力拉起，男子面朝下已经躺到了夜晚，女孩吓了一跳，听着他的心跳缓缓舒了口气。

男人的脑袋有些昏沉，但并不意味着他忘记发生了什么，他倒出靴子里的沙子，赶紧去看那些怎么都不觉得有些聪明的骆驼，骆驼打着响鼻摇着驼铃沿着沙丘报数，万幸的是，那些愚蠢的骆驼没有一只拉下。

但是，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间。

夜晚的寒风吹动着他们体表残留的温度，被埋在沙中刚出来可是又饿又累，口干舌燥，他们需要热量，需要食物，需要火光。

而那些同样饥饿的生物，也在等待着没有火光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