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看起来天气很好，院子里树枝上有鸟雀的声音。飞卿早早起床，立在院子里，看着天空，看着树上的鸟，看着远处近处冬日的树林，清冷的雪气让人神气清明。

院子里有人在忙碌。飞卿绕过假山，立在亭子里四处张望，隔壁不远的花厅传来金帮主的声音：“阔儿，你过来坐。”

北阔的声音道：“帮主今日身体好些了没有？”

金帮主的声音道：“近日已经好不少了，岁数大了，旧伤旧疾好不了了。”顿了一会，又道：“阔儿，我派丐帮的人查了你的身世，此事是林南山舵主负责调查的，那年黄河大水，你是被大水冲散的孩子，从中原地区黄河南岸过来的；飞卿是从鲁南过来的，你们并不可能是亲兄妹……”

飞卿走出了亭子，走过一簇竹林，竹林里清晰的鸟鸣声显得特别清亮。

路上遇到了桑梓在喂鱼，飞卿微笑道：“桑大哥早。”

桑梓站起身打量着飞卿道：“小飞女侠今日好气色。早上我们约了去三笠巷子吃水盆羊肉加甑糕，要不要同去啊？”

飞卿正待搭话，谢天民从对面小桥上过来，道：“今天好天气啊！”

桑梓道：“好天气要有水盆羊肉才完美吧，再配上焦黄烤饼，末了再来两小块甑糕，感觉整个冬天都不冷了。”

谢天民道：“这天才蒙蒙亮，这会出去吃饭还能赶上第一炉吧。北阔哪里去了，一早就没见到他。”

桑梓道：“一早金帮主派人过来叫他，许是有事商量。等他回来，我们一起去吃三笠巷的水盆羊肉，焦饼和甑糕，想了许久了。”

谢天民笑道：“你到处吃，不如自己做个厨子吧。飞卿要不要一起去吃水盆羊肉？”

飞卿笑道：“你们去吧，给我带两块甑糕回来吧。”

谢天民道：“可以可以，还可以加两个焦饼。”

飞卿回到房间，有些失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感受。她收拾东西，才发现自己越收拾越乱。只好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鸟雀在窗前跳跃，叽喳不去。

听到有人敲门，飞卿惊吓的几乎跳起来，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微笑道：“半个时辰后，夫人请小姐在花厅吃早餐。”

飞卿赶紧笑道：“好的姐姐，半个时辰后我过来。”

丫鬟离去后，飞卿坐下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一会又听到有人敲门，赶紧起身去开门，竟然是北阔。飞卿嗫嚅道：“哥哥。”

北阔紧紧盯着飞卿，飞卿下意识地后退进了房间，北阔从背后把门关上了。飞卿紧张道：“哥哥。”北阔好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盯着她看，像是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今天才有空看着她一样。飞卿又叫了声：“哥。”

北阔轻轻撩起飞卿的鬓发，道：“我离开你九年零三个月了，你想我没有？”飞卿的泪突然就流下来，道：“哥哥在外面受苦了。”北阔轻轻拭去飞卿的眼泪，满眼的宠爱，没有一丝掩饰。若是在平时，北阔无论如何都不会直视她，只是会说：别哭了，我给你买糖葫芦。今天不一样了，北阔眼睛里的宠爱没有一丝掩饰，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抚摸着她的脸，细细地端详着她。

窗外透进来一缕太阳的光辉，暖暖地打在飞卿的背上。北阔将飞卿抱住，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我心里今天终于放下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又自顾自道，“因为你不是我的亲妹妹，金帮主派人去查了，你不会是我的亲妹妹。这些年，我终于轻松了，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飞卿听到北阔的哽咽声：“之前无论我受了多少苦，只要有今天的轻松，都值了。我终于可以放心地喜欢你，抱着你，娶你了。阿卿，你知道吗？这些年我差点疯了。我一天都不能没有你，我把你的丝巾，我把你的短剑，我把你的头发都带在身上，不敢想，又不能不想……”

飞卿感觉到北阔的眼泪滴进了她的头发里，忍不住泪如泉涌。道：“哥哥就是我的一切，就是我的所有，永远都是。”

远处竹林里的飞鸟不是何故被惊起，一时间鸣声大噪。两人平静下来，北阔拿了湿帕子轻轻给飞卿擦脸，拭眼睛，道：“我那么久都没有好好看看你了，今日见了，似乎长变了。”

飞卿顿时鼓起了眼睛，龇着牙，像个魔鬼一样朝北阔瞪去。北阔顿时笑了，“你小时候就爱这样吓我，我从来没害怕过。”一边把飞卿抱在怀里痴笑不已。那些青梅竹马的美好时光顿时涌上心头，又似乎回到了年少时的轻快。顿时两人欢笑不止。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挂在远处的树林间。飞卿要去和金夫人一起吃早餐，北阔要和桑梓和谢天民一起去吃水盆羊肉。北阔道：“我给你带甑糕来，带热的。”飞卿突然就笑了，“像小时候你和师父去镇上，带了吃的，放在怀里暖着吧。”

北阔忍不住又来抱她，飞卿粘着北阔道：“哥哥今天终于回来了。”顿了一下道，“哥哥不能再抱了，弄乱了头发，夫人见到了会觉得我不礼貌的。”北阔赶紧住手，轻轻给她理理头发，捏了捏她的脸。依依不舍道：“一会我就回来，你在房间等我。”

飞卿突然就笑了，用手背轻轻碰触了一下北阔的额头，点点头道：“记得给我带甑糕。”

金帮主的夫人是个端庄又健谈的人，据说武功深不可测。可惜已经多年没有出手了。早餐吃的很愉快，飞卿和金夫人席间相谈甚欢。

从吃饭的花厅出来，清冷的雪气迎面扑来。有梅花的暗香隐隐袭来。飞卿紧了紧斗篷的扣子，戴上帽子，缓缓向自己的客房走来。远远看到北阔在她的房门前探头张望，她愉快地笑了，瞬间飞跑回来。黑色绣花的斗篷在身后飞扬，整个人远远看去像一只翩然起飞的蝴蝶。北阔一时间看的有点失神。他记忆中的阿卿真的长大了，不是他九年前与他耳鬓厮磨的小女孩了。

北阔大飞卿五岁，二十岁那年，飞卿只有十五岁，还是个少年，而他那时候已经是个大人了，他有了心思，有了心事，有了顾虑，有了刻骨的伤感。二十一岁那年他离开燕子山，离开师父，跟随金帮主踏进了新的江湖。金帮主与他亦师亦友，是金帮主开启了他纵横北疆的生涯，开启了他成年后新的江湖。这些年，无论是在快乐和不快乐，危险或是平顺的时候，他一刻也没有忘记飞卿，一刻也没有忘记燕子山。可是他每年回去都是短短的几日，与飞卿也只是短短地相见，不敢亲近。

最初的那些年，每年回来，飞卿还是年少时的那个小女孩，粘着他，叫他哥哥，拉他的衣袖，牵他的手。他每次都像被针扎了一样，直直地摊着手，似乎连手指也不能弯曲一样。甚至不敢去看飞卿依然纯亮、透露出喜爱和崇拜的眼神。他不敢单独陪着飞卿，他怕自己的哪根弦会断，怕自己会死。

飞卿十八岁那年，他特意回来，他记得很清楚，飞卿一大早就在山坡上等他，摘了许多野花捧在手里。用清亮的眼神看着他，仰着头叫他：“哥哥，哥哥回来了。能多留些日子吗？”

那时候，他问她：“你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吗？哥哥陪你去做，可以多留几天。”飞卿眼底露出一丝黯然道：“没有什么事情，有哥哥在身边就很快乐。不想离开哥哥，半个时辰都不想。一辈子就想和哥哥在一起。”

听到飞卿的那句话，他感觉到自己的整个人好像突然间湿透了一样。僵直在那里，飞卿懂事了。他知道，飞卿一辈子也不会离开他了，可是能怎么办？

后来，飞卿十九岁那年，他记得很清楚，武当派掌门的二公子托人提亲，飞卿拒绝了。北阔知道武当派的二公子是个少有的青年才俊。飞卿不是看不上他，飞卿的心里只想陪着自己的“哥哥”一辈子。

二十岁那年，北阔回来陪飞卿过了整岁的生日。飞卿已经不再拉他的手，只是像个大人一样陪他进进出出，陪他去山坡看夕阳，陪他去河边看荷花，话也不多。但是说不出的依恋，说不出的不舍。也就在二十岁这年，飞卿离开了燕子山，踏入江湖。直到两年前，在飞花峪住下来……他知道，飞卿美丽温婉，磊落大气，不乏提亲的人，也不乏钦慕者，可是他也知道，飞卿从没有答应过任何其他人，她什么也没有说，就是默默地等着，一年一年地等他回来短暂的相聚。

飞卿初入江湖的那几年里，他经常无法入睡，担心和忧虑时常让他半夜惊醒。幸亏时时有师父燕云飞的照拂，有师弟们的帮助。也幸亏飞卿性情宽厚，待人温婉，在江湖上不与人争斗，落得了小半个江湖的好人缘……

桑梓和谢天民在不远处缓缓走来，看到飞奔的飞卿和探头探脑的北阔，桑梓禁不住笑道：“这二人今日是不是有些奇怪？”

谢天民也笑道：“是有点肆无忌惮的偷偷摸摸。”

桑梓笑出了声，道：“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也只有你能说出来。”

“走吧走吧，回房间，看看我们此行走哪条路合适。过了渭水要过蝎子林，要过华山，过了华山出潼关……这一路够丰富的。”谢天民思忖道。

“为什么我们来时没有人骚扰我们？桑梓道。

“因为来的路上没有人知道我们来，这次去扬州，恐怕大半个江湖都知道了。”谢天民接着道，“虽然帮里已经做了部署，哪有不透风的墙。一般的普通的毛贼哪里需要我们出手，丐帮暗处的兄弟自己私下就解决了。”

“你说华山派的人不会出手吧？华山派一向是名门正派，一向和丐帮交好。恒山派也有点鞭长莫及，少林寺也不会出手，想不出路上能有什么凶险。”桑梓说完自顾自嘿嘿笑。

北阔看着飞卿坐在桌边一点一点地吃糕，忍不住道：“多吃点，吃快点。”飞卿笑道：“我才吃完饭，哪还能吃那么多。”北阔也不理她，就这样看着她，不时用手摸摸她的脸。

“金帮主什么时候让我们出发？”飞卿问道。

“我不想让你跟着一起去。一会我就和金帮主说去。” 北阔顿时就黯然道。

“哥哥什么时候那么任性了。如果真的遇到对手的时候，哥哥一定不要分神照顾我，你知道我的。我也一样绝不会分神，因为我放心你，放心大师兄，放心我的哥哥。”飞卿过来拉北阔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今天你一定要答应我。我和你不是第一次对敌了。”

北阔若有所思，把她的头抱在怀里，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对她、怎么疼爱她才好。那些憋了九年多的疼爱在今早上释然的那一刻起，就想要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