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鑫的额头上冒着冷汗，而心里更是冒着冷气。如果不是因为读过太多圣贤书，被礼节约束成了习惯，他早就熟练运用各种亲切问候敌人历代女性先辈的词汇，让陈健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做“没有文采却能直击灵魂的问候”！
毕竟，人是由野蛮走向文明的，粗俗是先天的，礼节是后天的，礼节自然能在绝大多数场合压制住粗俗，但粗俗毕竟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朱鑫如此想，不足为奇。
但他也只能想想了。
剑尘眸中绽放冷光，开阖间仿佛有着无尽的风霜冰雪凝聚，其声音之中更是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朱鑫！你有读书人之身，却无读书人之心！身穿儒衫，却全无孔圣取仁之贤！既为人族，却手粘同袍鲜血！口诵圣言，却偏偏是一副蛇蝎心肠！”
“却不知，你还有何颜面存于这天地之间？！”
剑尘的周身，有着点点洁白的光华浮现，荡漾着水波一般的细微涟漪。
而朱鑫身形颤抖着，汗如雨下，似是被剑尘吓破了心胆一般，猛地跪倒在地，冲着剑尘不停的疯狂磕头，明明柔软至极的沙地愣是被他给磕出了斑斑血迹：“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也是一时糊涂，陈兄你要相信我，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我……”
乞怜的哀嚎之声，戛然而止。
明月高悬，星辰闪耀，漫天白色的光华化为洁白的火焰燃烧。朱鑫惊恐的表情被一缕在他额头上穿出一道血洞的淡金色真气钉死在脸上。
他的身躯缓缓地扑倒在地上，左手刚刚从怀中摸出的匕首也随之滚落在剑尘的脚下。
“孟圣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你果然没有读书人的心。”
剑尘点出的一指缓缓放下，眸光冷淡如霜。而在他的身旁，浩然正气燃烧的白色焰火也是缓缓消散。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剑尘周身浮现的那些白色光华，便是儒门之人梦寐以求的、视为儒学之道大成的浩然正气。
当然，剑尘虽然是绝代智谋，却也没那个将儒门智慧瞬间参悟成大成的地步。他这是取了巧的。
至于其原因……说来倒也简单，只因朱鑫明显是求学儒道的读书人，但却做出了残害同袍的卑劣之事，剑尘占了大义，自然得受天道眷顾。
说白了，天道这个不可描述的东西看不惯朱鑫，对于出手的剑尘自然是加以优待的。
好吧，这其实就是剑尘自己内心对于这莫名出现的浩然正气的一些……感悟？！
因为系统那个说好安静一个月，却还是要时不时地出来刷一波存在感的家伙刚刚又出来冒了个头，用最为简明扼要的语句告诉剑尘：这个浩然正气纯粹就是帮你壮壮声势，和那些大佬们动辄“沛乎塞苍冥”的浩然正气是完全不在一个级别的。
然后也不论剑尘怎么再次提问，系统又继续保持了静默，像是人间失联了一般。
对奇葩系统的日常骚操作表示无可奈何的剑尘：……我有句问候系统你先辈的亲切话语不知当讲不当讲？
咦，这熟悉的一幕好像……似曾相识的感觉……
……
熟悉的缥缈云海之间，熟悉的一叶孤舟缓缓前行。
孤舟依旧很是简陋，仿佛那个蹩脚的木匠依旧是用最不走心的态度，将那些最劣质的木材随便的钉在了一起，随随便便的就这么做了出来，甚至连颜料都不屑于上，简直是惨不忍睹。
而在那孤舟之上，果然还是有着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对坐。
一道身影身披白色鹤氅道袍，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简直就是道门传说里得道之士的标准模板。
而他对面的那道身影却是身披明黄僧衣，光溜溜的脑袋上九个戒疤分外惹眼，那双眸子更是明亮，透着睿智的气息，也是一副标准的得道高僧的模样。
二人对坐，中间却是摆着……咸菜稀饭？！
这缥缈云海间，这两个“世外高人”对坐，难道不应该是来一桌上好的酒菜么？
想想那热气腾腾的烤鸭，想想那酒香四溢的佳酿，想想那油炸的酥香美味的花生米，想想那切的方方正正的酱牛肉，再想想那清脆新鲜的水果……
这才是“世外高人”拥有的风范啊！
那么这咸菜稀饭又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世外高人”穷到揭不开锅、只配喝稀饭吃咸菜了？
“你这秃驴当真是奢侈，千载难逢的地阶灵药‘幻雪稻米’居然用来熬稀饭。”道士喝了口稀饭，毒舌属性依旧不改。
“你这牛鼻子老道又节俭了？上古流传下来的玄阶高级灵药‘龙须茎’居然被你腌成了咸菜。”和尚也是功力不减，吃着咸菜，嘴上丝毫不落下风。
“幻雪稻米可是地阶灵药，现在这诸天万界元气稀薄，这地阶灵药有多难得你不知道？更何况幻雪稻米可是天地孕生，不能人为栽培，可遇不可求啊。”道士一口喝完稀饭，满足的擦了擦嘴。
“少搁那儿扯犊子，‘龙须茎’还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灵药呢，而且无法再生，吃一点就少一点，你这简直就是浪费！”和尚用最后一口稀饭将所有剩下的咸菜送进肚里，抹了抹嘴后又满足的拍了拍肚子，这才恬不知耻的道。
见得道士还想说什么，和尚连忙道：“行了，你个牛鼻子老道也别再绕弯子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费这么大劲邀我出来，总不可能就是请一顿咸菜稀饭吧？说来稀饭还是我自带的。”
道士这才正襟危坐：“鸿蒙锁元阵的符灵……有消息了。”
“哦？”和尚原本显得很是懒洋洋的嘴脸瞬间就变得肃穆了起来，一副得道高僧的气场霎时间便是席卷开来，“这可真是太好了，烦请施主告知详情，贫僧替诸天万界修真者先行谢过施主。”
“少来。”道士一副“你搁哪儿装什么装，合着我还不知道你是啥德行”的嫌弃神情，“我可没想过当施主。”
“那行，你准备咋整？”和尚满嘴的苞米渣滓味儿。
道士闻言又是嫌弃的看了和尚一眼：“不就是最近在北东界多呆了几日么？咋地？这就整出来一嘴苞米渣滓味儿的北东界口音？你不是号称诸天万界最标准用语代言人么？”
和尚尴尬的看了一眼道士：“咳咳，这北东界口音确实自带扩散效果，而且刚刚就见效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符灵。”
道士瞪了和尚一眼，也不多计较：“浮云界，西域……剑王朝！”
和尚也是迅速收敛起方才脸上那些戏谑之意：“何以见得？”
道士沉声道：“北河尊者一直未曾停息对符灵的追寻。而就在不久之前，北河尊者派向沉眠之地的灵使终于是有了回音。那灵使在沉眠之地中发现了一处很是可疑的虚空波动的残留。而这虚空波动的残留中，居然有着浮云界的气息。”
“沉眠之地？”惊骇之色从和尚的眼底一闪而过，“莫非是那……”
道士默默的点了点头。
和尚却是毫不在意的“哦”了一声，假装没有注意到自己那“合十的手，微微颤抖”的事实：“然后呢？”
道士毫不客气的用不知从哪里摸出的拂尘指着和尚大笑，也是假装没有看到自己连拂尘都拿反了：“原本北河尊者并未就此联想到鸿蒙锁元阵的符灵，但后来想到那些关于浮云界的传闻之后，北河尊者这才发觉其中蹊跷，于是以大神通打穿虚空，回望岁月长河，终于是发现，曾有一只紫金色的麻雀从沉眠之地启用召唤符阵前往了浮云界！”
“莫非……那紫金麻雀便是鸿蒙锁元阵的符灵？”和尚已经有些相信了，毕竟沉眠之地可是世间最可怕的梦魇，能从那里出来的紫金麻雀自然不可能是普通麻雀。但一码归一码，这却并不代表紫金麻雀就是鸿蒙锁元阵的符灵了，“证据何在？”
“紫金麻雀启用召唤符阵前往浮云界之后，浮云界的天地元气，稀薄了近两成。”道士凝声道。
“嘶——”
和尚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对于紫金麻雀的真实身份确认无疑。
道士又是接着道：“而因为那道虚空波动的残留时间过长，所以北河尊者能确定的大致方位就是剑王朝了。”
和尚却是眼睛一亮：“那，那块肉……”
道士一听这话，当即就开始吹胡子瞪眼：“好你个秃驴，到现在还想着吃肉呢？不知道馋这块肉的人有多少么？”
和尚却是不鸟他：“我当然知道，可这种捞块肥肉还附赠一碗麻雀汤的买卖上哪儿找去？”
道士如何不明白这个秃驴的意思，嘴上自然更是宛如绑了刀子一般不饶人：“胃口那么大，也不怕撑死你？”
和尚安然自若的坐在那里，脸皮厚度……自然是将什么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练到家了：“那你咋不怕撑死呢？反正一样都是撑死，倒不如让为兄来。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古有佛祖割肉饲虎，今有……”
“住口！无耻秃驴！”道士实在是受不了了，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秃驴，“眼下的情况很是明明白白的，这块肉、这碗汤，你我都得撑死。既然消息还未传开，那说不得就得动一番心思了。”
说到这里，道士的脸色忽然一变，显得无比的庄重淡然，也终于将这“得道之士”的风范完美的展现了出来：“所以，我这里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和尚一愣，他很少见到道士居然有这般认真的神色，于是其神情也终于是郑重了起来，“得道高僧”的派头展露无遗：“怎么说？”
道士指了指头顶，声音低若蚊蝇：“兵门有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觉得我们还是先溜吧，你那个幻雪稻米的正主好像找上门来了……”
和尚一愣：“那位不是在北东界么……”
道士却是反应极快，二话不说，袖袍一挥，孤舟就宛如受惊的野马一般，一瞬间就窜出去老远，在天际化为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天空之上，一道冷哼传来：“两个瘪犊子玩意儿，一天天的，跟谁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