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感到面上有一丝痒意。

努力睁开双眼后发现一丛杂草堆积在自己的眼前，枯黄干涩的草尖倔强地充斥他的整个视野。

小九稍微清醒几分，支起身子，揉了揉略显僵硬的双颊，一双眼睛无神而又惘然地开始打量周遭的环境。

这是一片荒草甸，草甸绵延数千里一直延伸到天际，直教人望不到边际，空旷而又肃穆。

抬头望去，夜幕笼罩，星河低垂，万籁俱寂。

小九怔怔地看着面前。

他的面前有着一座山。

一座笼罩在夜色中的乌青小山。

小九眯起眼睛望去，依稀可见乌青小山上修有一条小道，小道直通山顶，只不过因为夜色的缘故，小九并不能看清这座乌青小山的全貌。

于是小九站起身开始向小山走去。

他想看清这座山。

小九走到乌青小山的山脚，却愕然发现这条小道的最下一层的石阶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他很熟悉的人，这个人他刚刚才见过。

是那个腰间系有朱红色小酒葫芦的高大男子。

高大男子的面容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模糊，而是清晰的展现在小九的眼前。

并没有多么惊艳的俊朗眉眼，当然也不能说是多么平凡，似乎可以说是......干净？

小九心中掠过这个词语。

高大男子自是早就注意到了小九，抬手向小九轻轻一摇，示意小九去到他那处。

小九感到有些紧张，毕竟这高大男子先前可是只手便可斩断风雷的显赫存在，这等通天修为的大人物，何况又与他素味平生未曾一见，容不得他不去多担心一些。

高大男子察觉到了小九的迟疑，微微一笑，轻叩双指，下一瞬小九便坐在他的另一侧。

小九如临大敌，身躯骤然绷紧。

“你这后生何至如此惧我？”

高大男子轻笑着说道。

小九双眼紧紧盯着脚下的石阶，小心翼翼地回道：“毕竟我与前辈并不如何相熟，只是方才见过前辈出手，委实被......吓着了。”

高大男子笑着摇摇头，不以为意，随手取过腰间的朱红色小酒葫芦，仰头便是咕嘟咕嘟喝下好几大口美酒，下颌间的那片紫髯都被酒给打湿了去，姿态甚是豪迈不羁。

只是那看上去并不大的小酒葫芦却如同内里装有无尽美酒一般，甚是奇异。

应该也是一件咫尺物，小九默默想着。

高大男子将朱红色小酒葫芦递到小九跟前。

“喝两口？”

小九嗅到那透着一股醇香的酒葫芦口，抽了抽鼻子，不好意思地回绝道：“前辈，我不会喝酒。”

“嗯？”

高大男子瞪起双眼，一巴掌将小九拍了个趔趄，不满道：“你这后生怎么回事，酒都不会喝，亏得还生得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不会喝酒怎么行？少年郎要喝酒啊!”

小九苦笑着揉着后脑勺，歉意道：“可晚辈我是真不会喝酒，没骗您。”

“学!”

“不会就学，就练，喝酒这件事又不是什么难事，喝上几次吐上几回可不就会了？”

小九腹诽道还有您这么叫人喝酒的，什么叫吐上几回就会了，这是什么道理。

不过经高大男子这么一打岔，小九心中的那股紧张感便也都消弭了去，何况高大男子身上的气息让他有些天然的亲近，他很喜欢这种如同冬日暖阳的温煦气息。

小九下意识地瞥了眼高大男子的腰间，好奇道：“前辈，你的那柄剑呢，怎么没瞧见？”

高大男子一愣，随后饮了一小口酒，神色感伤道：“我那老伙计现在可不在这喽。”

小九琢磨了一下高大男子的面色，轻声探询道：“给弄丢了？”

高大男子顿时哭笑不得起来，无奈道：“你是从哪里觉得我像是一个能随手弄丢自己佩剑的人？”

小九有些赦颜。

高大男子重新将酒葫芦系回腰间，伸出手掌平摊开来，掌心间清晰可见有着两颗小石子，一黑一白。

黑白分明。

小九将目光投注到那两颗石子上，出声道：“这是棋子？”

高大男子微微一笑，道：“依你之见，若是下棋，你会选择黑棋还是白棋？”

小九摸摸脑袋，难为情道：“前辈，我不太会下棋哎，至多算是懂些皮毛。”

“无妨，这只是一个选择的问题。”

小九皱了皱眉头，苦恼道：“可以不选吗，前辈？”

小九看着那两颗形同棋子的黑白石子，蓦然心中升腾起一股抗拒之意，似乎做出这个选择后便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他下意识地回绝道。

高大男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小九，眼神蕴含着一股莫名的意味，似乎带着些许期许。

小九沉默着，就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自己如此抗拒这样一个简单的选择。

突然他感觉到额间有了一丝凉意，紧接着脸颊，手臂上都出现了些许凉意。

他抬头望去，原本还算晴朗的夜空不知何时飘起了柳絮般的雪花。

小九伸手接过几片雪花，雪花洁白晶莹，入手清凉。

“那么，就选黑子吧。”

小九做出了选择。

高大男子眉头一挑，“为什么？”

“约莫是执黑先行，就当是图个好兆头。”小九不假思索道。

高大男子闻言沉默，片刻后释然笑道：“确实是个好兆头。”

随后他伸手一挥，一张棋盘便凭空出现，高大男子道：“既然你觉着这是下棋，不若便再来下上一手，放心，只要选择第一手下在何处，不要你如何长考，依附你的本心即可。”

小九咬着嘴唇，随后伸手点住棋盘中的一处，“那便下在此处。”

高大男子看向小九手指指向的那处，面色有些古怪，“起手天元？这可真是无理手中的大臭手啊。”

“也罢也罢，这都是我自找的苦头。”

高大男子叹了口气，再一挥袖，棋盘与那颗白色石子便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枚黑色石子。

小九疑惑道：“是晚辈哪里让前辈为难了？”

高大男子站起身摆了摆手，道：“不关你的事，我的问题。”

“要不再选一次？”

还未等小九出声，高大男子便摇了摇头，自我否决道：“还是算了。”

高大男子随手将手里的黑色石子抛给小九，小九手忙脚乱的接住那颗黑色石子，一脸紧张道：“前辈这是何意？”

高大男子微笑道：“就当是作为长辈给晚辈的见面礼吧，这颗黑色石子你且收好，可别给弄丢了。”

小九摊开手心，仔细端详着手心里的那颗黑色石子，古朴圆润，他可以察觉出这就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黑色石子，并无任何出奇之处，可高大男子为何要将这黑色石子说是见面礼？

小九抬起头想要问个明白，却发现高大男子不知何时却消失不见，悄无声息。

小九起身，只见风雪声势愈发浩大，千里草甸中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雪之声，举目望去，渐渐已有雪花大如席之势。

其实小九已经分不清此刻自己到底是身处梦境还是在现实之中，因为先前发生的一切都太真实，出现的任何人或事物确实都有着其存在的血肉性，而此刻的风雪又的确给予了他寒冷的感觉。

小九有种错觉，似乎青城派的这段日子变得倒像是梦境一般，有些不真实。

小九默默将黑色石子收入怀中，轻轻掖了掖衣襟，把自己都仔细笼在宽大的青色道袍中，眯起双眼向山上望去。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怀疑，自己没看错吧，为何这乌青小山的山顶似乎依稀可见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绝不是方才的高大男子，因为那个人影给了他一个很特别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小九甚至觉得自己体内的血脉似乎遥遥与山顶的那道身影相互呼应起来。

这种感觉很神奇，小九心中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冲动，很没来由的。

他想上山看清那个人影，他想知道他是谁，这种欲望很强烈，同时也很迫切。

于是小九开始奔跑。

观武台上的众人此刻大都都将目光凝聚在走在最前头的言潮、庄子尧两人身上。

至多将目光停留少许落在还在山腰的几位弟子。

自然不会有人将目光投向山麓。

因为在他们看来，山麓此刻已经不可能再有弟子。

毕竟人的眼光都是向上看的。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山麓突然钻出一道身影，那道身影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自山麓的墨玉石道向上飞奔。

一开始众人甚至都还没察觉到那道飞快的身影，直到那道身影蹿上了半山腰的位置，然后很快掠过身旁的那名弟子，那名弟子是飞来峰首座商正南的座下嫡传三弟子，也是此次大比榜单前十的热门人选，不乏有人是关注他的。

所以此刻瞧见一旁飞略而过的身影，观武台上不禁有人惊讶出声：“那是何人？”

观武台顿时响起哗然之声，显然也都注意到了那个飞窜而上的身影。

一旁早已出阵歇息的竹溪峰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飞奔的熟悉身影，黄安道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道：“我没看错吧，那个好像是老九？老三你帮我再仔细看看，师兄怕是眼睛出了问题。”

“好像确实是老九。”杜顺堂摸了摸鼻子，显然很是意外，不过面上却带着几分由衷的欢喜。

“老九那小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上首的以掌教道渊为首的一众首座自然也是注意到了那个身影,道渊摩挲着下颌，眼里带着些许意外和了然。

清谷见状对着王明阳揶揄道：“王老头儿，该不会是你那破阵出了什么问题吧，那小子本座瞧着没错的话也就一境，怎么能在你那明心阵里生龙活虎地活蹦乱跳呢？”

王明阳脸色微微涨红，显出几分恼怒，道：“清谷首座休要在此胡说，本客卿也不知那名弟子是用了什么小手段能在前两层如履平地，不过本客卿可以保证，那弟子到了第三层那碑石的方丈天地，他断然不会再能如此轻松踏过去!”

小九很快来到了碑石前，没有丝毫的停顿，脚步轻点便越过了那块碑石造就的方丈天地。

然后，小九就登顶了。

甚是朴实无华。

就只是简单跑了一会。

整座观武台骤然平静下来。

小九终于登上了那座乌青小山的山顶，来到了那个让他内心悸动的身影背后。

小九平复心情，恭声道：“晚辈无意冒犯，敢问前辈是谁？”

那道身影并未出声，甚至连身形都未曾动作一下。

小九皱了皱眉，移步向前，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搭向那道身影的肩头。

那道身影终于开始动作，他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小九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来，小九面色一僵。

那是他自己。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发髻，熟悉的穿着，只不过那双眼睛却透露出一股陌生而又令人心悸的味道。

然后这座乌青小山，这片千里草甸，这处万里夜色便都陡然破碎开来，化为一片虚无。

小九清醒过来，用力地拍了拍脑袋，四下一扫，发现此刻的自己同样身处在一处山顶之上，小九这才想起先前似乎是要登山来着。

原来先前发生的一切真的都只是梦境。

小九神色一动，摸了摸怀里，手里传来的那种圆润坚硬的触感却又实实在在的存在着，那颗黑色石子确实还在。

小九心安几分，摸了摸脑袋，心里荒唐道，自己这就算是登顶了么？

似乎好像也不算难？

突然听到耳畔传来的沉重脚步声，小九好奇地循声望去，只见一道略显狼狈的青衫人影埋着头跌跌撞撞地登上山顶，然后很突兀地单膝跪在他的面前。

这道身影正是言潮。

言潮单膝跪倒在地，大口的喘着粗气，脊背早已被汗浆打湿，他眼神向右扫去，并未见到庄子尧那道修长的身影，嘴角不由荡开一抹弧度，看来不管过程如何，最终还是自己赢了。

然后他的视野里便出现一双极为常见的青城道靴，言潮艰难抬头望去，看见一张极为真诚干净的面庞。

只见那张面庞极为认真地向他问道：“师兄何以行此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