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南风闲似乎临死前又给勾芺惹出了一些麻烦事,但是勾芺对于此并没有太在意。
至少女帝无法从他的情绪或者面部表情看出什么端倪来。
“但这件事情,你总要有个解释。”女帝看着勾芺说道。
“你觉得我们对于世人能有什么解释?”勾芺平静的说道。
妖族现世数十年,唯一能够让人们判断妖人之别的,只有在死后,妖族会现出本体来。
女帝沉默下来,她自然不愿意勾芺就这样被天下公判以死验明正身。
纵使心底抱有再多怨恨,但是终究勾芺的存在对于她而言,只会是好事。
“就这样沉默下去?”
“镇妖司什么时候需要给世人解释?”
“镇妖司已经不再是镇妖司。”
不论是体制的改变,还是在那场战争中死去的那些人,镇妖司相较于过往而言,此时无比的接近一个空悬的司衙。
勾芺看着风雪那头的女帝,平静的说道:“但我还在。”
“城外有十多万兵力。”女帝缓缓说道,“倘若事情真的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或许你我都无法掌控。”
勾芺转回头去,看着那条风雪中的河流,那艘小舟已经渐渐漂远,南风闲端坐于小矮桌边,向着勾芺微笑着举杯。
“李阿三便在北方。”勾芺转头看向另一边,依旧淡然的说道,“倘若民间一定要以武力探寻一个结果,你大可以将李阿三的事情闹得更大一些。”
女帝沉默下来,似乎是认同了勾芺的这番言论。
勾芺转身便要离开,走了两步,却又回头看着女帝说道:“京都还有没有赋闲的吏员?”
女帝看着他问道:“你要做什么?”
“镇妖司的那些事情终究要解决一下,总要重新将官吏安排下来。”
女帝听见这句话,却是站在雪中沉默了许久,才看着勾芺说道:“你要离开京都?”
勾芺平静的说道:“不是现在,但是终究要走的,我不可能永远生活在京都这种地方。”
这里终究是人间。
妖族纵使在之后会重新获得人间生存的权利,但是真正想要融入其中,依旧需要很多年。
女帝深深的看了勾芺一眼,而后说道:“我知道了,这几日会帮你将渡妖司的事安排一下。”
勾芺点点头,转身离开。
女帝站在柳河边那条街上,久久的看着勾芺的背影。
没有再说什么。
关于一切,民间自会说尽。
那个装了妖主妖心的箱子便一直被勾芺带在身上,一如一些嗜酒侠客腰间悬着葫芦一般。
酒自是解救人心的东西。
那个箱子也是。
女帝并没有在意勾芺会何时将妖心交予她,应该着急的从来都不是她,而是妖族。
简而言之,主动权在她手里。
在风雪中沉默了少许,女帝还是决定以后出行,要带一些禁军侍卫在身旁。
沿着风雪街道缓缓的踱步而去,然后便看见了正被人拖着在雪中示众的南风闲尸体。女帝从一旁角落里捡起一把不知被谁遗漏的伞,撑开雪幕,平静的站在街边看着那具尸体在雪中拖过一道深刻的印痕而去。
站在伞下,自然无人知道她便是女帝,人们只是看着那个藏在伞檐下的素衣身影,不知为何却是挽了挽袖子,看着小臂上一道有些突兀的乌色,一如那道雪中狼藉的印痕。
场间只是寂静,大雪簌簌的落在那具无头的尸体上,头被一个网兜兜着悬在脚边,随着尸体的拖动骨碌的滚着。
偶尔还能看见面容之上那种诡异的笑意。
当时他便是站在雪中,看着那柄将要落下的刀,说着一些从前没得选择,现在想做个好人这般话。
然后说出了一些让所有人都沉默且恐慌的事情。
真假未知。
但正是因此人们才会恐慌。
女帝放下袖子,平静的看着那具尸体被拖远去,而后再也不见。
有某一刻,那具尸体的模样似乎与那个死在十里坡的少年重叠了。但似乎只是幻觉。
女帝看着那具终究淹没在风雪茫茫的尸体,而后离开了这条长街。
缓缓踏着京都沉寂的大雪走着,一直走到某条街头,女帝才停了下来。
这里似乎有些熟悉。
当初她让少年去带人抓了南风闲的时候,便是蹲在这条长街边,等待着少年归来。
在那处熟悉的街边檐下蹲了下来,一如当初的情形一般,这里无比冷清。
长街上下不见三两人。
血污洒了一路。
那是南风闲的血。
女帝在那里蹲了许久,然后用手沾了一点那种染在雪中的血水,沉默的品尝着。
只是并没有品尝出什么味道,只是血腥味而已。
女帝却是蓦然落了一些泪水,死死的咬住下唇。
人们连那个蹲在伞下的身影便是当今陛下都认不出来,自然也不知道她在尝过那些鲜血之后,心里究竟是屈辱还是什么。
而后大雪中人们便看见那个撑着伞沉默的身影站了起来,消失在长街尽头。
所谓旁人,便是永远都游离于某个故事之外的存在。
他叫张三还是李四,并不重要。
故事只在各人的风雪中,渐渐被掩埋下去。
而后成为秘密。
勾芺带着刀与箱子,走过京都长街,去过往常去的酒楼买了壶酒,又去司主这几年固定去的茶肆中要了壶茶。
在茶肆中无视了旁人错愕的目光,勾芺将那壶酒与茶兑到一起平静的喝完,而后离开了这里。
这种喝法是否会如当初司主爱喝野花茶一般流行起来,人们照这种喝法喝下去是否会产生一些毒性影响身体,并不在勾芺的关注点之中。
他只是兴起。
想喝酒也想喝茶,于是干脆一并喝了。
京都虽说因为先前的乱事与风雪寒冷的缘故,街上见不到几人,但是偶尔看见一些行在雪中的身影,却都是在小声的说着一些事情。
譬如槐安人是否会卷土重来。
譬如勾芺究竟是人还是妖。
勾芺从他们身边平静的走过去的时候,他们便仓皇的住了嘴,沉默着匆匆拐入一旁的巷子。
已经消失了很久的神河却是蓦然出现在前方的风雪中。
勾芺在那里止住了步子,平静的看着那个年轻的大妖。
“你终将被人世烧死在烈火中。”
神河只是平静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那是当初在柳河下他们一战时他曾经说过的话语。
勾芺听见那句话,确定了他来自于臆想,而后平静的往前走去。
但是走了两步,身周却传来了烈火的炽热感觉,并不像是臆想而来。
一双手死死的抱住了勾芺,那种火油燃烧的味道与灼热便是从那双手的主人身上传来。
勾芺转回头去,看着那个自己并不认识的路人。
那个在自己身上浇满了了火油,而后一把火点燃了自己的路人。
勾芺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的回头看着他。
一贯毫无情绪的目光却是似乎问着一个问题——你想做什么?
那个路人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忍着烈火烧身的剧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妖?”
我带着火油来,烧死了自己也要烧死你,世人便会知道这个在人世毫不讨喜的仲司大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勾芺平静的看着他抱着自己烧成一团,而后在下意识的痛苦中哀嚎着松开了手,倒在雪地中不住的打着滚。
那些火并没有对勾芺造成什么有效的伤害,那人便自己死在了雪中。
勾芺看着四处渐渐围过来的行人,他们的目光中有着不解,亦有着赞许,或者隐隐还有些遗憾。
那个人已经被烧成了焦炭,倒在雪中连痉挛都没有。
勾芺便站在那个位置,平静的看着他。
他向来都是知道人间并不乐意见到他,在离开京都遇见那些事情后,他将这种不乐意更进一步归纳为想要他死。
只是从未想过他们会这般激进。
也这样愚蠢。
世人大概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勾芺心中若有冷笑,而后转身离开。
他没有将这个人冠上等阶更高的疯子头衔。
疯子不是傻子。
众人在勾芺离开后,小心翼翼的围了上来,有人捡了根破木棍扒拉着那个人的尸体。
勾芺走了几步,回头看着那些人,缓缓说道:“还有谁想要试一下?”
人们面面相觑,快速的摇着头。
一路回到渡妖司,那几个文职人员正坐在院子门口无聊的看着天空。
闲惯了的司衙,纵使经历大的变故,一下子亦难匆忙起来。
看见勾芺从巷外走来,那几人才站了起来,让开了大门。
勾芺瞥了他们一眼,走进院子,有两人正在努力抢救着那些被雪掩埋了的花草。
在院中站了少许,勾芺看着他们说道:“不用弄了。”
两人停下来手,又怕正如梦中所梦见那般,勾芺会将他们当成妖族杀了。
勾芺平静的说道:“以后也不用弄了,你们要是想种点别的,来年开春再种吧。”
几人迟疑的看着勾芺,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勾芺也没有解释,继续说着另一些事情。
“这几日女帝会安排一些官吏入职进来,你们到时候安排一下,然后准备收集日后各地送来的妖族名册。”
几人应着是,却又见勾芺回头看着在门口闲着的几人,说道:“先前要你们去做的事情呢?”
那几人说道:“回仲司大人,我们先前去了户籍司那边,但是那边也有些忙不过来,尚且还在统计先前死去的那些人的信息。”
勾芺听到这个回答,一如意料之中,也没有说什么,走进了后院。
那几人看着勾芺的背影,似乎有些犹豫一些话是否该问出来。
但是想着勾芺过往在镇妖司中的那种态度,还是选择了沉默。
自然是南风闲死前所说的那些东西。
旁人或许还有些质疑那些事情的可信度。
但是他们身为镇妖司之人,当初是知道勾芺派人去将妖刀抓了回来的。
只是终究不敢问,不敢信。
也不愿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