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沥，像浓雾一样笼罩着整座新京城。
“哎，夏天就没下过几场雨，快入冬了下个不停，圣人降罪啊，肯定是怪罪东殿那群人了。”
一名留着小胡子，容貌精瘦干练的男子走上台阶，在高耸殿堂的雨檐下一遍嘟哝着，一边解下雨衣。
“参见威卫大人！”西殿守卫的武士们见到这小胡子皆是不敢慢待，整齐地单膝跪地，右手捶胸。
“都起来吧，大人在做什么？”
“回威卫，主祭大人大概是有些劳神，心情不太好，已经独自在殿内一天了，嘱咐下面若没有要紧事不得入内。”
得了小胡子的令，殿前武士们却没一个起身的，这位威卫大人虽然看着有些尖嘴猴腮，惹人轻视，却掌握着圣堂武装三分之一的力量，更是深得主祭大人信重，自然不敢慢待，众人都恭敬的跪着回话。
“主祭大人辛苦，先圣的荣光会庇佑他的。既然大人有交代，也不为难你们，通报一下吧，就说下属李农请见，有要事禀报。”
“遵命。”武士们这才起身，陪同威卫走到殿门前。
“大人稍候。”武士中带头的行了一礼，按下门上的通讯器开关，指示灯闪烁了一阵，终于被接通。
“何事？”
“大人，威卫李农大人请见，有要事禀报。”不待武士通传，李农抢先开口。
“是你啊，进来吧。”
通话中断，殿门缓缓打开，李农躬身而入，见到窗前盘坐，望着雨帘的背影，练忙跪地行礼。
“你来了，起来吧。”
“大人，属下听您的声音隐约有些疲惫，莫不是还身体不适？”
“只是有些头疼，无关紧要。”似乎被风雨吹到，黑袍主祭打了个寒战，揉着额角无奈道。
“那还哪里是无关紧要！那游戏载机与神经中枢相连，之前实验的流民或多或少都出现了精神上的问题，您现在头痛，可千万要放在心上！属下这就命军中医者来为您诊治！”李农狠狠将右拳锤在胸前，诚恳劝道。
“头疼小事，不必如此，还是让军医把时间放在看管将士们身上吧，雨水不断，需防备疫病。”
“大人！”李农瞪着眼睛，不依不饶，再次单膝跪地，拳头捶在胸口，虽身着轻甲却比铁甲响动还大。
“好了，那就只请一位……”主祭僵硬的面部露出无奈的表情，“就属你事多，不过，也就你愿意关心关心我了。”
“嗨！大人，不是那两位不把您放在心上，实在是您积威太重，他们不敢靠近罢了。”李农笑笑，认真说道。
“你倒是会做人……我希望的不是让他们怕我……可终究是老人，不是我带出来的。”黑袍主祭拢过宽大的袖子，抄在两手里，眼神飘忽，不知是否话有所指。
“大人您……您莫非有了换人的……”
“你觉得如何？”
“大人不可啊！”李农猛然抬头，有些慌乱，“骑卫和兵卫两位都是前任主祭追随先圣而去之时提拔，专门来辅佐您的，恩师遗泽，若是处置凉薄恐伤人心。更何况那两位掌握着超过五成的势力，若无大过而撤职，太过容易反弹啊大人！”
“袍泽情深？”黑袍主祭起身，走向桌案，捧起茶盘里的茶盏，慢条斯理地淘洗。
李农见主祭动手泡茶，连忙起身捧来茶炉，“固然有同袍之谊的缘故，更多是为大人——”
“那如果新的骑卫和兵卫交由你选择扶持，如何？”
“我……下属，下属不知大人何意，下属从无培植党羽的念头，绝未动过争权的心思！”李农动作一顿，眼神闪躲。
“既然没有这样的心思，我不在的时候为何这样活跃呢？把骑卫和兵卫顶在牵头，暗中推波助澜，你的目标是谁，是东殿？还是我？”黑袍主祭动作舒缓的从小小茶罐里挑选着茶叶，语气却蓦然带上几分寒意。
李农闻言，打了个激灵，忙不迭跪倒。
“大人！大人何出此言！下属绝未做过对不起大人的事！”
“李农，当初我选择你来执掌新组建的兵卫，你应该清楚是为什么吧？”
“属下明白，能有今天全是因为大人当初赏识，信重我这个从底下带出来的小卒，大人的知遇之恩属下无时不感佩在心！”
“是啊，我选择你，就是因为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黑袍主祭慢悠悠将一片片茶叶拨入壶中，目光专注的盯着自己的双手，“说起来当初阻力颇大，东殿老祭酒等人都不同意，为什么偏偏是大祭司力挺启用你的提议，让我的亲信执掌大权？李农，不知你可否为我解惑？”
“大人，您都知道了……”李农面如死灰，将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
“我不知道，不过挺想知道的。”主祭缓缓将温水倒入茶壶，抬起头，扯着嘴角道。
这明显是知道一切，等着自己和盘托出啊，李农后背冷汗涔涔。
“大人明察秋毫，属下当初能成功上位，除了大人的栽培，确实……确实与大祭司有关。”
“哦，说说。”
“大祭司他……想掌握您的一举一动，想在武士团中有自己人，他似乎……似乎有打破祖制，插手军权的念头，所以才……大人，可是属下绝没有做过有损于您的事啊！”
“原来如此，这就好解释了，挑动矛盾，原来不止是御下之术。”
“大人您指的是？”李农惊愕的抬起头，意外的看到一只皮肤微黑的手，托着一盏茶递向他，“大人……”
“和他暗中勾结，却没看出来他使绊子，你这钉子怎么当得？”黑袍主祭戏谑道，又将茶盏往李农面前递了递。
“大人您……你不怪我？”李农战战兢兢接过茶盏，瞄着主祭冷硬的面容，想看出端倪，却一如既往的一无所获。
“为何怪你？你自己也说过，未曾做过有损与我之事。”
“大人，您……您还愿信我？”
“为何不信你，若不信你，你还能跪在我面前？”
“属下感激大人之恩，必以死相报，这就去为大人试探大主祭，若他对大人怀有恶意，哪怕鱼死网破也——”
“何必如此？既然你可以做他的钉子，就可以做我的钉子，可以为他观察我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可以为我探听他的动向，莫非你不愿意？”
“愿意！属下当初答应他的条件，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给大人效力，属下永远是大人手下的那个小兵，永远愿为大人肝脑涂地！”李农将茶盏小心放回桌案，双膝跪地，叩头不止。
“那就好，继续当你的钉子，只要记住你是谁的人，记住钉子尖朝着哪边就好。”
“大人，属下斗胆一问，大人您是如何知晓属下被那位利用，又是如何得知他暗中使坏？莫非大人还藏着暗中力量？”李农听主祭语气缓和，松了口气，转念疑惑起来。
“这是你自己好奇，还是替那位问的？”黑袍主祭似笑非笑道。
“属下不敢！”
“只要不是蠢货，都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如果把‘你的’武威营当成唯一的依仗，试问我还能活到今天？”
“大人英明，属下明白了，此后定然做好职责之事，一切如常，绝不引那位生疑。属下告退。”李农平复面色，恭敬行礼，缓步倒退。
“慢着。”
“大人您还有吩咐？”
“你不是说有要事禀报吗？”
“嗨，看属下这脑子，被大人莫测威压吓得丢了魂，把正事都忘了，”李农一拍脑门，回头躬身行礼，换上禀报公事的态度，“大人，洪家和唐家的私军调动了。”
“可是集结于边境？”
“大人明断，确实是对峙于两家交界地带，估计是接近岁末，又开始为了粮食挑起争端。正好新京今年收获一般，这是个从中获利的机会，所以属下前来请示大人，是立即出兵调停，还是等两家打起来再出手？”
“未必是为了粮食啊。”黑袍主祭撇去头遍茶，重新续上水，轻声叹道。
“不是为了粮食？用水的时节已经过了，也不可能为了水源起冲突，那是为了什么？”李农费解，疑惑地望向黑袍主祭。
“因为……尚未可知。暂且按兵不动，盯紧两家动向，随时向我禀报。另外，派人侦查宁家和寒家私军，不要放过任何异动。”
……
李农领命退去，黑袍主祭缓缓饮茶，望着窗外雨帘，眉头皱起。
半晌过后，他拿出一枚造型古朴而华贵，装饰暗金花纹的黑色通讯器，找出一个号码拨出，过了许久，才被接通。
“蓝，你身体如何了？”
“冷面？你怎么想起联系我了？”对面正是蓝，离开游戏之时她已经恢复了意识，可那之后始终昏昏沉沉，过了两天，她才总算精神些，“刚算恢复过来，问题不大，就是有些头疼……你怎么突然联系我了？虽然交换了号码，可这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通话。”
“恢复就好，我联系你是需要向你问些消息——这几天家里可有异动？”
“异动？你指什么？”蓝打着哈欠，对冷面这样的人询问别人家事感到莫名其妙。
“你家的私军，是否有行动？”
“嗯？我还没告诉过你我的出身吧？你是怎么——”
“先别管这个，回答我的问题，不需要告诉我具体的，隐秘的，只需要告诉我是否有调动。”
“有。”蓝迟疑片刻，给出了回答。
“……看来，要开战了啊。”沉默半晌，冷面幽幽一叹。
“什么？！开战？和谁开战？为什么？”蓝没想到自己的回答竟能让冷面做出这样惊人的判断，连忙追问。
“后天，后天到游戏里会面详谈。”
切断通话，冷面呷了一口茶水，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呵呵，事情还没有眉目，就开始急着分蛋糕了？鼠目寸光，难怪当初沦为弃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