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台府内的钰王余党逐渐被肃清，已经是破庙一战三天后的事了。
刘一鸣放下手中的卷宗，抿了抿杯中的茶水，润了润喉，然后将茶杯放回了桌上。
桌子的材料用的是源自晋国的檀木，价码等同于齐国的农民一年半的吃穿用度，但与整个书房其他的陈设相比，依然算不上昂贵。
两天前，这个书房还是风台府捕蛇局局总周勋的办公用地，在刘一鸣抵达风台府亮明身份后，这个房间已经被他临时征用。
没有从风台府最近的情报卷宗或传闻中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刘一鸣靠在太师椅上，闭上眼揉起了太阳穴，揉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翻阅起此次风台之乱的情况汇总来，同时将一名捕蛇人从书房外唤了进来。
进来的捕蛇人正是戚寒胜，介于三天前那一晚的表现，刘一鸣对戚寒胜这种即使明知不敌王歆仍为了功劳敢冲敢拼的人很是欣赏，想到自己出平康时，一时急切外加为了行踪保密而没有带人，但孤身一人着实不便，故而暂将戚寒胜收做了部下。
虽然实力一般，且功利心重了些，但做事肯卖力。
这比平康某些怀有大才，却恃才傲物，反而不用心去办分内事的废物要好太多了。
“下院使大人，有何吩咐？”
戚寒胜的语气中七分郑重、三分恭敬，这个语调的分配让刘一鸣听起来很舒服。
“我放倒逆首王歆后，在偏殿擒获的那个回气师，就是那个审下来名字叫杨璟的那个，在北牢中待得如何啊？”
北牢，是风台府捕蛇局下设的监牢中专门针对周师而建造的牢狱，其建造时布置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半永久性阵法，用于限制周术的发挥，这次风台之乱的祸首——王歆，就关在北牢的地笼之中。
“依照嘱咐，用特制的锁链禁锢他，让他只能站着，早上一碗稀粥，煮粥的米是陈米，一碗粥里还有不少沙石，晚上只有半碗清汤，此法累其身心，弱其元气，抑其元池，每天还不定时派两、三个捕蛇人去牢里用拳脚教训他。”
闻言，刘一鸣微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回气师没可能破坏监牢，虽然北牢预设了阵法，但毕竟即使是单纯地驱使元气都使人有一战之力，为了杜绝越狱的可能性，为了消磨杨璟的意志力，刘一鸣才如此命令，他这么做，是为了让杨璟归于麾下。
俗话说，捕获猎鹰之后，要把鹰关起来，还不能让它睡觉，让它踩在绳子上不断感受摇晃，以此练去桀骜之性，此举名为“熬鹰”，要保证杨璟这个回气师完全成为自己手中的剑，刘一鸣做的，正是“熬鹰”。
在平康捕蛇院高层中，刘一鸣自认武艺尚可，但周术粗浅，自己最大的本事在于官场斗争方面的技巧，自己这个下院使总免不了“力弱者居高位”的脆弱感。
武力不是万能的，但立足国都平康的名利场，没有武力是万万不能的。
即使刘一鸣手底下不乏高手，但要是自己手头有一名回气师这等稀有人才，那么不论是增强他的势力还是弥补个人实力上的短板都是一箭双雕。
当杨璟被磨得六神无主以至于趋于绝望时，自己再亲自现身，奉上热食与好酒，冷热境遇的戏剧性转换必将让那杨璟心中的某处被感动，哪怕只是微小的感动都够了，到时候再许以好处，这就又给自己收了一位鹰犬。
“只是……”
见下院使点头，戚寒胜面有难色，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
“那、那杨璟虽然吃得差，又得不到好的休息，但、但我们每天派去教训他的捕蛇行走，总是反过来被他教训！”
戚寒胜报告的情况让刘一鸣颇感意外。
“每次派的人都是两个？”
“没错，按您的吩咐，有时还是三个，但他的拳法着实厉害，动作粗劣，却很有力，拳势像连珠箭一样，三两下就弄倒了派去的捕蛇行走，您看……是不是要从捕蛇人中抽调周师去？”
最后的话，戚寒胜说得很是迟疑，刘一鸣从戚寒胜的迟疑中看到了一丝嫉妒，看来他也看出来自己这个下院使要招纳杨璟了，刘一鸣不禁怒道：“派什么人我自有计较，与你这等人何干？只管做好你的事，别以为我不知你的花花肠子！下去！”
周师出手难控轻重，一不留神杨璟被弄得死在牢中也是极有可能的，但戚寒胜对此并不反对，甚至隐隐有些期待，刘一鸣敏锐地觉察到了这种倾轧潜在对手的算计，这种算计常常坏事，刘一鸣生平极为愤恨自己的计划被掺合上这种算计。
“是、是！”
小心思被毫不留情地戳破，戚寒胜惶恐地退了下去。
·
杨璟前冲三步，左手勾住后退的捕蛇人，右拳猛击左胸，捕蛇人径直飞出，摔在他之前就已倒地的同僚身旁。
杨璟长长的喘着气，慢慢靠在墙上，抬头看向越来越模糊的牢顶，身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安静，似乎所有人都消失了一样。
除了手脚上的镣铐，身上腰带栓有锁链，与墙体连为一体，而且这锁链还特别短，这直接使得杨璟既不能躺下又不能蹲下，简直快要把人的精神给磨干净了。
昨天只来了两回，今天居然已经来了三回。
杨璟又看了一眼方才被他打倒的捕蛇人，却只看见了空空如也的地面，牢门也一如既往地被锁牢，留给杨璟的就只是一个灰得跟捕蛇人的衣服一般的密不透风的灰色空间。
说是密不透风也不准确，离地两丈高的地方倒是有个方洞，但一个个铁条嵌于洞口，只有麻雀才能穿过一个个铁条留下的缝隙。
看着如今那唯一的缺口，视线仿佛要让灵魂都溜出那铁条间的缝隙了。
靠着半步拳，杨璟这些天一次又一次教捕蛇人做人，会的那点拳路倒是比之前更加熟悉了，杨璟不由得又想起了师弟周正鹏，他和周正鹏是水应公塾里后来唯一勤练半步拳的人，其他眼高于顶的则不屑于练半步拳，要不是周正鹏只能找混日子的杨璟陪他一起对练，以杨璟的惰性，早将之荒废了。
可以说，半步拳一直是周正鹏与杨璟共同的财富，如今，半步拳成了周正鹏给杨璟的遗产，竟成了这些天杨璟保全自己的重要凭仗。
正望着方洞出神，突然发现方洞口似有人影闪动，一双眼睛出现在了铁条的缝隙后。
想了一会儿，杨璟这才想起这双眼睛的主人。
“时、时姑娘？你——”
你那天找吃的找到哪去了？怎么找来的这里？
等等问题一下子与意外一同挤压在嘴边，根本不知该给哪个疑问放行，脑子索性呆住了。
“我知道你疑惑满腹！我也想好好跟你说，那天我去找吃的，先是遇到一头极美的鹿，我当然去追啊，然后追丢了，几乎追到了风台府，接着一只带伤古怪白猿又……啊，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
“啧！别这么响啊，把人招来那就完了，你先别说了！我问，你说！”
杨璟情不自禁地用更大的声音吼道，方洞外的时筱筱这才不说话。
“你现在有办法救我出去吗？”
杨璟在纷乱的因果中，打算完全不去想时筱筱身处此处的因，直接选择问果。
“没。”
这声“没”干净利落地终结了无数话头，考虑到时筱筱随时有可能被发现，杨璟的脑子把心中的波澜粗暴地扭作一团，直接想了一个办法。
“时姑娘，我的命可能就系在你一人身上了，帮我个忙。”
“嗯，你说吧，我们同为天涯沦落人，我会尽己所能。”
不知为何，光听声音，杨璟就觉得时筱筱的承诺很可信，他扯下脖子上的玉佩，瞄准着方洞，将玉佩扔过了铁条的缝隙。
“这是我的信物！记下我等会儿所说的一切，然后离开这里，火速前往邵康府的水应公塾，找我的老师黄超，把消息原原本本地带给他，或许只有他还有办法！”
抱着一线希望，杨璟在心里祈愿道：我那个很少管事的老师啊……帮弟子一把，求您先别忙着闭关修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