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世界上有一个关于恶鬼的传说。

传闻那恶鬼最喜欢割人头颅、饮人鲜血，没有人见过他的脸，因为见过他脸的人都死了，所以关于他的长相，人们传出了很多个版本，有说青面獠牙的，有说脸上常年带着血，永远都不会干涸的，甚至有的为了吹牛，还说自己差点被那恶鬼杀死，若不是运气好恐怕活不到现在，然后就开始活灵活现地讲述他与恶鬼遭遇的经历。

一开始也没有什么人信，但久而久之，却有很多人信了，因为那人确实死了。

那时半座世界都人心惶惶，夜晚的街上从不敢有人行走，每个稍微大点的城市都请了“大师”以防恶鬼，但并没有什么作用，人们一样死，而这些大师们根本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于是上至一洲之主、下至平民百姓，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去思索对抗恶鬼的方法，但依然经常会有人死去。

死者的死相十分凄惨，都是被割断了头颅，放光了血液而死。

人们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当然也有坚信“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人，那些人还真的活得好好的。

某日，人们突然发现关于恶鬼的消息突然断了很久，已经很久没有人死去，虽说还是惶惶，但终归有那么一丝期望，希望是哪个大能人物将他降服了吧。

久而久之，有一些所谓大师又开始不安生地跳出来，说是自己除掉了恶鬼，连那恶鬼的样貌都描述地十分详尽，怎么吓人怎么来。

然后又有人跳出来反驳他，说自己除掉的才是真的恶鬼。

后来他们都说不出话了，因为他们都死了。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关于“恶鬼”这个词被人们视为禁脔，别说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时不敢谈，连在自己家中，都不敢提起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代表着恐惧，一旦被提起，就代表当晚很难入睡了。

当恶鬼终于销声匿迹了百年之后，人们才真的敢重新提起，但是对于那恶鬼的名字却依然无人敢提，只以“恶鬼”代称。

“夸祖”这个名字，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敢提起。

瘦弱的男人走出草棚，然后一把火烧了它，这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就这样化为飞灰。

整个贫民区很大，所有人的住所都只是草棚个，一阵风吹过来，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连旁边的青口城都惊动了，好多城内的人们开始过来看热闹。

贫民区烟雾缭绕，漫天都是灰烬的气息，在这里人们都很难呼吸，只是稍微吸一口就咳得喘不过气来。

这里一派死相，没有人从这里走出来，原本的贫民们都不知所踪了。

直到整片贫民区都燃成灰烬，青口城的人们从这些灰烬当中找到了许多许多的炭块，那时人们才毛骨悚然。

好像整个贫民区里数万条生命都在三天之内化为焦炭，可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但都不重要。

这些人的死活没有人在意，或者说，这些人死了要比活着好很多。

人们把这场大火归结于意外，没有人愿意去追究这个事情，无论是真的意外，还是人为纵火。

这个地方的人们化为焦炭对于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影响，甚至还让他们的生活少了很大一层阴霾。

天空上的黑红幕布已经看不见了，它被浓烟化成的云覆盖，或许不久之后随着云的散去它会重见天日，但再也没人愿意看它了。

夸祖走在一条路上，他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只是低着头向前走，路过泉边就喝一口水，路过林子就摘些果子充饥。

后来他又愤怒了起来。

他又想起那些夺走他生命中的美好的一群人。

愤怒在他胸口涌动，让他呼吸都变得粗重。

好歹再不要有他人再受此迫害。

于是他决定去杀人，他有的是能力去杀人。

他要将迫害者统统杀光。

他的身上没有行李，孑然一身，他本就没有可以带走的东西，唯一他愿意带走的东西已经被他送给了别人。

他狂奔起来，速度竟比奔驰的野马还快，幸好没人看到，不然恐怕要惊掉下巴。

这是一座城，夸祖不知道这是哪座城，城门上的大字他并不认得，只知道离锦州城也只有几十里的路程，算是离锦州城最近的城市了。

他本想去锦州的，但想想还是不愿去，于是就到了这里。

曾经的小姑娘告诉他，他可以在城中当个武师，以他的能力绝对可以做成人上人，当然也会有很多的钱。

于是他找到一家武馆，想要做武师，但却被当成叫花子赶了出来。

又是这样，他在青口城买宅子时，也经常被当做叫花子赶出来，他已经习惯了，但是依然很愤怒。

很快，一个衣着邋遢的乞丐踩着很多个人身体搭成的梯子跳到很高的地方，将那块高高挂起的牌匾摘了下来，一脚踢碎。

早已有围观的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切，他们想不通一个乞丐怎么竟能有这样强大的实力，竟能踢了全城最大的武馆的招牌。

这令人惊奇，也令人惊叹，所以这个瘦弱的乞丐的样貌形象很快就被传遍了全城。

“哇，那人好厉害！”有小孩感叹道，眼中有星星闪动。

“是啊是啊，我也想像他一样强！”另一个小男孩附和道。

夸祖看着那两个小孩，不知说什么好，看他们的衣着也只是普通平民而已，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这种人想要达到某些高度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钱，就要用同等价值的痛苦来换。

他径直走向两个小男孩，因为刚表现出的实力有些令人害怕，所以两个小孩颤颤巍巍，有些不敢看这个乞丐。

“知道哪里还有武馆吗？”夸祖开口问。

本双眼紧闭的两个小孩听到这句话，双双睁开了眼睛，如释重负。

“有有有，我带你去吧！”胆子稍大些的小男孩提出要带路，他还想再看看这个乞丐一人单挑几十人的潇洒风姿。

不过在一个城市中，消息传得再怎么快，都不会在一瞬间传得人尽皆知，所以他又被当做乞丐给赶了出来。

于是这座城市又多了一个被踢碎招牌的武馆。

一家又一家，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破旧的武馆愿意招他当武师，薪酬不高，但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前二十多年都没见过的一大笔钱。

他很满意。

他向这里来来往往的零星客人打听这座城里的情况，有哪家为富不仁的，有那家祸害邻里的，最重要的，有哪家不拿人当人的。

一切都打听妥当，这座城便开始死人了。

夸祖很愤怒，且越杀人越愤怒，即使是割掉了那些人的头颅他依旧觉得愤怒，这种愤怒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该宣泄到哪里去，所以他愿意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的鲜血从脖子上饭碗大的创口上喷涌而出，再到潺潺流淌，又到零星点滴，最后彻底干涸。

可他还是觉得愤怒无处宣泄，于是每每在尸体旁，他都会用鲜血留下两个字：夸祖。

这是他仅会的四个字中的两个，也是他的名字。

于是这座城开始彻底恐慌了起来，从传闻来看，已经过了几百年去，为什么夸祖这个名字又会重新出现在这座世界？是有人模仿夸祖的手法在杀人吗？

当然，且无论是有人模仿夸祖还是就是夸祖本人，这两个字只要出现，无论在哪里都代表着恐慌、恐惧。

“夸祖......”这个名字在一夜之间便传遍了整个城市，也传到了邻座的城。

上一批因此而恐惧的人已经全部死去，只剩下传说流传，字里行间都让后来的人们有感同身受的恐惧。

但当这个名字真正出现在他们生活的时候，人们才真正知道，所谓感同身受，其实还是没有经历过的臆想。

这等恐惧哪里是区区几个文字可以表达的？

......

锦州城的世子妃作为消息最灵通的一批人，“夸祖”这个名字方然早早地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没有像人们那样恐惧，只觉得不可思议与悲伤。

他不该这样的。

他应该好好找个活计去做，好好地生活，找个温柔的妻子，生个可爱的大胖小子。

无论如何都绝不该过起这样嗜血的生活。

但是她没有任何办法。

她已经不能再去找他，也无法再劝说他怎么怎么样，她只能默默地听着，默默地看着，祈祷他可以一直活下去，也不知道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还是愧疚，反正就是希望他可以一直活着。

“夸祖。”白煠低着头，轻声念叨着。

“叶儿，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锦州世子毕方听到白煠的低语，伸手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

“嗯。”白煠点了点头，她不愿多说什么，所以只能点点头。

“前些日子鞍城向我们求援，我们排除了很多人去帮助他们，希望可以揪出夸祖，让其不再能为祸人间。”毕方说。

他当然知道几百年前关于夸祖的传闻，当然，他也不会相信这个夸祖就是几百年前传闻中的夸祖，说不准就是一个盲目崇拜夸祖的杀人恶魔，很快就会抓到并将他斩首示众，以安民心。

白煠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住了。

她知道，从锦州城派出去支援的人们只有两种下场，第一种就是空手而归，一无所获，这是最好的情况了。

若是第二种情况，那就十分糟糕了，他们若是找到并揪出可夸祖，他们一定会死，没有一丝生机，他们对上夸祖应该是完全绝望的。

连姬谷都连他一招都撑不下，那些人有多少也都是白给，因为他们对上姬谷也是白给。

但是白煠没有说话，只能任他们去了。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作为锦州城的世子妃，在知道夸祖的全部情况下还要包庇他，眼看着许多许多人要去送死也不阻止，是很不对的一件事情。

但是女人嘛，都是感性动物。

如果这个世界上，连她白煠都不愿意去帮助夸祖的话，那他就真的被全世界抛弃了，她甚至知道青口城旁的平民区的那场烧光了几万人的大火是哪里来的，但不知怎的，她也觉得快意，并没有觉得怜悯或者可怕。

他这样温柔的人却从来没有被世界温柔以待过，愤怒是应该的，杀人也是应该的，如果不杀人那他就会死，被自己的愤怒活活地烧死，如果杀了人，也大概率会死，因为世界上还有人可以杀死他。

他总归会死的，早晚的事情而已。

白煠又开始怜悯起他来。

她甚至已经分不清自己当时对他的感觉究竟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

......

少年带着两女一男走在街上，四处张望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只是越来越向偏僻的地方走去了，最后甚至一路上都遇不到什么人。

不过这不是他所在意的，他在找人。

那个人满身的血腥气，还有满腔的愤怒。

顺着这浓郁的血腥气他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一个连招牌都快破了的武馆，但是出乎意料的，这武馆的生意好像还不错。

少年四下环顾，看到了那个瘦弱的身影。

那道身影也看见了他。

出乎意料的，少年并没有在他的眼里看见涌动的杀意与愤怒，反倒更多的是悲伤。

“要学武吗？”瘦弱男人问。

“不学武，找人。”少年说。

“找谁？”

“夸祖。”

瘦弱男人的身体好像僵了一下，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太多东西：“这里没有夸祖，如果要学武可以，找人的话，这里可能算得上这座城中人最少的地方了。”

“不找别人，找你。”少年说。

“我不是夸祖。”瘦弱男人有些慌了，眼神闪躲。

“无论你是不是夸祖，我都找你。”少年说。

“我没时间。”瘦弱男人转身就走，不愿多留。

他已经决定了，今天杀了这座城中最后一个他想杀的人，就离开这里。

“那我等你有时间。”少年就坐到那里，看着那个男人。

瘦弱的男人转头，他这才看见少年身后跟着的两个女人，如同白煠一样美丽，但与之相比，白煠还少了许多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反正感觉就是差了。

“你想做什么？”男人盯着少年问。

“我想找夸祖。”

“有什么事情吗？”

“你又不是夸祖，我要找夸祖。”少年说。

瘦弱的男人迟疑了一下，说道：“好，等我下了课，我带你们去找他。”

他不再否认这个少年，但也没有承认自己就是夸祖这件事情，他已经决定要将这个少年杀死，少年的存在对于他来说是个威胁。

他还有很多的愤怒没有发泄出去，还有很多的人应该死去，所以他还不能出问题。

经过了很多很多天的打探旁敲侧击，他确定了这做世界上比他强的人真的不多，姬谷是一个很好的标杆。

他是一个很有名的人，所以他很强，起码在所有来这里习武的人中，有很多都是因为崇拜姬谷才会选择来习武。

可那姬谷在他手里走不出一个回合，甚至他若是真的想杀了姬谷，恐怕都用不了三招。

“那我等你。”少年丝毫没有感觉危险将至，老老实实地选择等待。

......

“夸祖住在这里吗？”少年跟在瘦弱的男人身后，开口问道。

若说武馆的位置只是偏僻的话，那这里根本就是接近于灭绝人烟的地方了，因为这里前几天刚死了好几个人，很多人认为这里不吉利，于是搬走了，所以这里整条街都空着。

“前面就到了。”瘦弱的男人语气平和。

“提醒你一句啊。”少年语气轻快地说，“你的杀意越来越重了。”

夸祖猛地回头，眼中像有血色的刀剑刺出，但却没有马上出手抹杀这个少年，因为无论是这个少年还是他身边的女人或是他身后的男人，都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紧张之色，看起来“夸祖”这个名号对于他们的影响不大。

“像个警惕的野猫。”少年说，“不过这是好事，不然会死得更快。”

“你们想干什么？”夸祖问。

“你的力量似乎超出了这个世界的界限，所以我找到你。”少年说。

“什么意思？”夸祖听不懂这个少年在说什么，什么界限？

“你的力量从何而来？”少年问。

夸祖并不准备回答少年的问题，但是却突然愣在原地。

因为他下意识地回望，却发现自己也想不起自己的力量是从何而来了，大脑一片空白，这股力量像是生来就有的。

但若是生来就有这股力量，他又怎会受到那样的欺凌与不公？

夸祖抱着头，痛苦了起来，他想回忆起这些东西，他也想知道自己的力量从何而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重复着说。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回忆。”少年看出他是真的痛苦，而且也没有在搞小动作，所以更好奇了，他是忘了什么，还是本就不知？

“不，我想不起来了。”夸祖站起身来，转身便走了。

“要不你再好好想想？”少年人挡在瘦弱男人离去的路上，可是刚刚他还在身后的。

夸祖看着这个少年，再回望，却发现那三人也不见了，回神来，却就在他眼前，像是从未挪动过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