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空和尚三人在将那百余杂鱼打包扔到山下以后各自都长舒一口气，算是吐出胸中的不快与烦闷。

他们处理事情的手段很暴力，也很迅速，因为两空寺内正有大事发生，他们必须赶快回去。

老住持僧慧和尚时日无多，眼看要坐化了。

本来僧慧和尚是想着自己安安静静的找个山洞闭关，然后安安静静地在那里坐化，不惊世人，不扰两空山，但也不知是怎的，他突然看见了好多东西，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但是他知道那是他一直所追求的东西。

于是僧慧让新住持法能召集所有两空山中僧人聚于两空寺内。

两空山上僧人很多，有三千之众，除去特殊时期有要职在身的，可以调动的还剩一千多人，老住持盘腿坐在山顶的一块平地上，千余僧众以老住持为中心围成一个大圈，如众星捧月一般。

老住持的对面，是新住持法能及百余法字辈的核心人物。

老住持扫视四周，眼神欣慰，不知不觉，两空山已经这么多僧众，佛教中兴指日可待。

老住持目光顿了顿，又扫视一周，转头问向新住持法能：“法空法印法青何在？”

“回师父，有人在我两空寺闹事，我让法空师兄带着二位师弟处理去了，马上便回。”法能回道。

“唉，这三个臭小子，放到一起去就只能打架，也不好好钻研佛法，你怕是又让他们打架去了吧？”僧慧老住持虽然叹气，但是一直笑意盈盈，他本身就很喜欢这些小一辈的孩子们。

“也不算打架吧......最多算是揍人去了。”法能轻声嘟囔。

“嘿！早就说不让你和法空个臭小子总待一起，这才几年功夫，你是越来越像他了！”老住持笑骂道。

“师父早些年不是还说‘法空孩子真性情也，有佛缘亲佛性，将来定成大器候，我佛门后继有人啊！’吗？”法能嬉皮笑脸反驳着老住持，老住持也不气不恼，倒是开心得很。

“回来了。”有人说。

远处法空法印法青三人远远地飞奔而来，速度极快，几个呼吸便已经极近了。

“法空法印法青，功力又是增长不少啊！”老住持僧慧啧啧叹道，“佛门正需此等人物保我佛门安稳昌盛啊！”

对于这几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来说，他自然是无比喜欢，即使做错事情也很少会去责罚责骂，用他自己的话说：行事有道，心中有佛，做事规矩，真性情也。

“僧慧师叔！”法空老远便大声喊。

“哎！”老住持僧慧也老远就扯着嗓子回应。

“僧慧师叔，师侄处理了点小事，这才不小心迟到了，请师叔莫怪。”只一句对话的功夫，法空三人竟奔到老住持的身前。

“诶？我怎么听说你们三个是去揍人来着？”老住持装作满脸疑惑的样子，“不经意”间看了一眼自己的亲徒弟法能。

法空目露凶光，侧眼瞥了一眼一旁目不斜视的师弟法能，心想今晚就找个茬让你抄个一百遍佛门戒律，但脸上还是一脸堆笑：“哪能啊师叔，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手中刀剑棍棒皆为保卫而出，保卫弱小保卫正义保卫道理。”

这是老住持曾说过的话。

“哼，搪塞我起来是一套又一套。”老和尚冷哼一声，但是嘴角笑意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其实啊，法空小的时候曾跟我说过一句话，当时修为不够啊，品味不到这句话里真正的道理，只是后来渐渐想通了、理解了，我老和尚啊，也老了，抹不开面子了，也就迟迟迟迟得没有和你们说，那是打我自己脸啊！如今时候也快到了，我便跟你们说说。”

场间本来有的窃窃私语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股沉重的气息铺展开来，原来老住持真的快坐化了。

“他说啊，可忍可不忍要忍，不可不忍要忍，忍无可忍便不要忍，可忍不想忍那也不要忍。”老住持环视四周说，“当时我觉得前面一半说的还挺有道理，但是后面那一半就是狗屁不通了，天底下还有忍无可忍的事情？在当时的我看来是没有的，虽然现在也没有。”老住持似乎是感觉气氛有些沉重了，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不想忍便不要忍这句话是真的一点都没有佛性！修佛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修性情，为了修心，如果遇了事忍都不想忍，那磨砺从何而来，还修的是什么心？”

“是吧法空，我当时是这样和你说的吧？”老住持看向法空和尚。

法空点头。

老住持微微一笑，话锋一转：“后来不久，可能一年两年的吧，太过久远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当时是和玄机子对坐畅谈，也不知怎的就聊到了这句话，不愧是道教圣人，一语点醒梦中人，老和尚我还是差了些啊！”

“他只问我一句，‘若是有人灭你两空山，你忍吗？’”老和尚看着法空，和他对视，“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是我的心胸太狭隘了，狭隘到竟觉得没有自己想不到的事情。是啊，我不能忍啊，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从小看着慢慢繁盛起来的地方，这是我的家啊，若是有人要灭了它我如何能忍？”

老和尚显得有些激动，面色潮红，环视四周：“法空，你能忍吗？法能法印法青，你们能忍吗？法环法海法苏法韵，你们能忍吗？”

“可偏偏当时的我就觉得我什么都可以忍，我什么都可以让，这是我的修行！法空啊。”老和尚再次看向法空，“你跟师叔说实话，当时是不是觉得师叔太狭隘了？”

法空沉吟，转而说：“没觉得狭隘，只觉得您榆木脑袋不懂变通，应该用木鱼锤敲几下。”

场间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法空总是这么没大没小，但却没人不喜欢他，连老住持跟他相处时间长了都会不知不觉的变得有些像他。

“我呸！你个没大没小的！”老住持老脸通红，但还是笑意盈盈，“说这么多啊，只是为了告诉你们，不要像当年的我一样，修佛并不是为了‘忍让’而是为了‘本心’，或者说‘道理’，换句话说，人敬你一尺，你敬人一丈，若是有人蹬鼻子上脸，那就掰断他的腿！”

“这可不是我说的啊，我佛家没有这么暴戾的东西，这都是道家说的，我觉得有道理，就拿来用了。”老住持直接把自己撇得是干干净净，不过这也确实是道家一直以来的理念。

“好了好了，闲话也说了不少了，该说些正经事了。”老住持好像有些累，活动了下脖子，一名僧人见状来到他的身后为他揉肩。

“我快死了。”老住持张嘴就是这么一句。

气氛突然压抑起来，死气沉沉。

“我本是想自己找个安静的山洞闭关，安静地坐化，安安静静的多好啊！还不扰人，又清静。但是啊，万没想到老衲临了临了还能望见这么一番景象。”老和尚抬头看向远方，大地与天连成一条线的地方，“法空，你去小林峰顶，请个人过来。”

“谁？”法空问。

“我不知道。”老住持说，“但是你该认识，他与你有一丝联系。”

法空想起几日前有一个少年背着一个少女来到这里，正是他亲自把他们两个送到小林峰顶，法空双手合十：“我想我知道是谁了，我去去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