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见走近村子，远远便能听到马贼的呼喊之声，声音随着空气飘散。

“家家户户，有钱的交钱，有粮的交粮，什么都没有的，呵呵，不好意思，那每户就有一人得死了，就当是买个教训，下次自然就记住了，哈哈哈。”

粗狂野蛮的声音渐行渐远，不见身影。

那些马贼犹如一阵狂风一般，呼啸而过，来也快，去也快。

石见步入村落，望着狼狈的四周，一脸冷色，心中怒火愤然而起。此时此刻，他很想出手做些什么，但没有任何出手的机会。有些房屋被随手破坏掉，那些交不出粮食的人家门前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如那些马贼所言，交不出粮食就得有人死，买个教训。

丈夫抱着妻子的尸体，儿子抱着父亲的尸体……，哭声遍地。

同时夹杂着稚嫩的小孩的哭喊之声。

石见听力敏锐，忽然听到村落远处有粗狂的呵斥声以及孱弱与稚嫩交织的求饶声。抛开眼前令人愤懑的一幕，快步向前。沿着村路走到尽头，石见在一处极为破败的农户家里找到了这混乱声音的来源。

一位雍胖的粗狂男子骑着高头大马，手握长刀指着一位老头厉声呵斥着，准确地说是指着那个老头的尸体——进行着极尽侮辱的言语和动作。老头尸体旁，一位瘦弱的小女孩跪在地上哭喊着，嘴里喊着“爷爷”，眼睛都已经哭肿了。粗狂男子漠然地望着老头的尸体，眼睛里满是厌恶和不屑。然后目光转向小女孩，似乎听不进小女孩的哭声，怒声骂道：“妈的，这老头都死了，你小小年纪想来交不出钱也交不出粮，留着也是无用。”说完，便利索地向着小女孩挥刀而下。

小女孩依旧哭喊着，无视着向她落下的大刀，不是她无惧生死，只是这一刻她关心的只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爷爷。

石见见状，神色微凝。

下一刻，一道刚烈剑气便挥向那位骑着高头大马的粗狂男子而去，一瞬之间，粗狂男子悄无声息，没有任何反抗地便从马上摔了下来，瘫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一瞬间，毫无征兆，但小女孩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头抬也不抬，依旧看着自己不醒的爷爷哭喊着。

石见与小七向着小女孩走近。

来到面前，石见俯身看着小女孩，静静地看着她哭泣着。石见神色平静，但情绪有些复杂，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你的爷爷已经死了。”

小女孩似乎是听懂了石见的话一般，哭声更大了且持续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小女孩没有了哭声，但眼泪仍然哗哗地落下。

无声的抽泣着。

小女孩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向石见，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大哥哥，什么话都不说，像是哭傻了一样。

……

一座光秃秃的新坟出现在一处草丛之间，显得格外的显眼，也格外的凄凉。

清风拂过，尽显悲凉。

小女孩面无神色地跪在坟墓面前，没有哭声，没有眼泪，眼圈通红。

石见与小七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坟墓，不语。

石见把目光从坟墓上移开转向低着头跪在地上的小女孩，心有所思地沉默了许久，语气有些笨拙地开口说道：“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你的爷爷已经死了，但你要好好地活下去。”这句话听着像一句废话，石见确实不怎么会安慰人。

小女孩缓缓起身，抬头看向石见，眼前的这个大哥哥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她莫名地觉得这个大哥哥好温柔，她感觉她的心很安。石见从小女孩的眼睛里看到了一股坚毅，他能想象得到这个年纪眼神里不是天真而是坚毅，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心中不由得升起了怜悯之心。

小女孩看着石见不说话，石见看着小女孩的眼睛也不说话。

二人四目相对，静默不语，许久。

石见忽然眉宇微动，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嘴唇微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没有开口，紧接着，便毅然地转身离开了，留给小女孩一个决绝的背影。

“小七，我们走。”

小七愣了愣，然后看了一眼小女孩，便转身追上了石见。小七转头看着石见的侧脸，面色平静，似乎心有所语。她了解石见，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石见，同时，她也理解石见。

小女孩转过身，望着离开的石见，面色平静，眼神冷淡，但似乎夹杂着渴望，她没有哭，没有闹，没有发声去叫住石见，仅仅是静静地注视着石见的离开。

石见平静地迈步向前，眼神绝然，但此刻他竟觉得步伐有些沉重。

没迈开一步，石见的脸色似乎要比前一刻难看一分。

忽然，石见停下了脚步。

他静静地站立在原地伫立了片刻，然后回头看向小女孩，发现小女孩也正在看着他。

“你愿意跟着我吗？”

石见犹豫了许久开口喊道。

听到这句话，小七盯着石见看了片刻。她方才什么都没有说，是因为她知道石见心里在想些什么，她理解他的想法和决策。但此刻对于石见的回头，她有些惊诧，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小女孩没有说话，神情不变，迈步向着石见跑去。

……

……

黑夜来袭，村落陷入了一片死寂。

白日的遭遇所带来的的阴影，令村落在茵茵月色的光辉下蒙上了一层哀伤。

村落边上的一处密林中。

篝火升起。

红红火焰映照出了三个人的面庞。

石见看着篝火，怔怔出神。

小女孩神情有些拘谨，抱腿蜷缩在一起，不知是这个姿势让她能感觉到一种安全感还是因为夜色袭来的凉气而让她有些冷，她低着头望着燃烧的火焰，火焰在她眼睛里映出倒影，她不说话，也不去看石见。

三个人静静地这样保持着安静。

忽然，一阵肚子的咕咕叫声，打破了这一安静的气氛。

石见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不争气”的肚子。

小女孩很快仰起头看向石见，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是饿了么？”

声音很小，声线里透着一股温柔和纯净，石见看着小女孩，原来小女孩的声音是这样的好听。

石见略显尴尬笑了笑：“是有些饿了。”

小女孩迅速地站起身来，丢下一句“很快的”，便快速跑开了，消失在了夜色里。石见茫然地与小七对视了一眼，怕小女孩出什么意外，欲起身追上去，却被小七伸手抓住胳膊给拦住了。

“让她去吧，我方才探知了一下四周，没有危险。”

听到小七这样说，石见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石见看到火渐渐笑了，便往里加了一些干柴，小七没有去看石见问道：“你后来为什么又反悔了。”

石见看着篝火，平静说道：“我想到了我自己，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或许会更危险。”

好一会儿后，小女孩从夜色里跑了回来，怀抱着几个大“疙瘩”。

小女孩把怀中的大“疙瘩”放在了篝火旁，有些气喘吁吁地说道：“这个是地瓜，可以烤着吃。”说着，手脚非常伶俐地就把几个地瓜丢到了篝火里，然后拨了拨火，把剩余的几个地瓜都丢到了篝火里，做完这些，又大口喘着气地安静地坐在一旁。

小女孩这些连贯的动作，石见看在眼里，有些惊诧，他静静地看着小女孩，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没有去看石见，说道：“爷爷平时叫我叶子。”

石见想了想说道：“那我就叫你小叶子，可以吗？”

叶子点了点头。

石见犹豫了片刻问道：“你……没有其他的亲人吗？”

小叶子摇摇头。

石见问道：“你的爹娘呢？”

小叶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娘被马贼劫走了，我爹追上去想要要回我娘，就被杀了，从此，我便与爷爷相依为命，那些马贼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来我们村子，我爷爷年纪大了，家里没钱也没有粮食，之前我爷爷跪下求他们，那个马贼把我爷爷大了一顿就走了，今天我们家依旧交不出粮食，我爷爷跪下求了半天，但最后他还是杀了我爷爷……”

小叶子没有再说下去。

石见听着点点头，心中有些悲愤，看着小叶子悲伤的小脸，沉默了许久。

“你多大了？”石见看着小叶子忽然问道。

“八岁。”

石见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字，忽然想着自己八岁的时候再做些什么。我八岁的时候再做些什么呢？师傅再叫我认字吧，小七好像再陪我这个小屁孩说笑玩耍，八岁……，想着想着，思绪便飘得很远了。

石见收回这些飘远的思绪，想了想，看着小叶子，认真问道：“你想报仇吗？”

报仇？

石见不知道小叶子是否知道报仇是什么意思，但他猜测小叶子是知道的。

小叶子抬起头看着石见，弱弱地点了点头。

石见看着小叶子的眼睛，没有再说话。

小叶子收回视线，看着篝火，忽然眉眼一笑，拾起一旁的木棍伸进篝火里将那些地瓜一个个拨了出来，便拨便说道：“好了，可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