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见这句话很明显是在暗示着什么。

或许在他们很多人看来，这句话是赤裸裸的威胁。

但即便是威胁又怎么样呢？

石见根本不在乎。

石见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里寂静无比，无人说话，只听到喘息呼吸的声音。石见沉着脸色望着众朝臣，没有说话，静静地站立着，他在给他们时间思考，他在给他们“机会”，因为他真的不想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君琪儿望着石见，微微红了眼眶，眼中似有泪光在闪烁，她似乎并没有被她这个师傅的语气和动作所吓到，而是无形中有些同情石见的遭遇。她一直以来都崇拜和尊敬石见，以及仰慕他的实力，但并不了解石见的身世，如今得知石见一家竟然是被自己父皇所害的，顿时心中便升起了一股无形的愧疚自责之感，甚至是没有脸面再做石见的徒弟了。

大殿之中，沉默了许久之后，仍旧没有人说话。

高坐的君墨晔一时之间脸色很是难看，举足无措。

君海低头面露沉思之色，不知该如何办。此事确实是比较棘手，其实并没有像君墨晔说得大白于天下那样简单。君海知道这些老臣所言不无道理，如今的君国不能再出大乱子了。周边列国的情况，君海也是听说了些，有迅起之势，一旦君国百姓得知了此事之真相，民心定然不稳，保不齐他国得知此事之后，会做些什么。

但是……事情似乎并没有转机。

君海忽然眉宇一挑，看了一眼神情肃穆的石见，然后移出一步，面向高坐的君墨晔，拱手拜礼说道：“父皇，儿臣有一想法。”

“昌平王有何想法？”

君墨晔似乎是看到了救星，当即伸出手示意。

君海说道：“当年是父皇做错了事情，如今先生又有如此功劳，儿臣觉得旧事之真相一定要大白于天下，但诸位大臣说的也不无道理。百姓得知此事真相之后，极有可能会民心不稳，会对父皇产生埋怨甚至是辱骂，但凡事都有两面性，我们不能光看到阴暗的一面，而看不到光明的一面。如果父皇真诚地为当年的错误道歉并自行忏悔，而且付出行动补救，加之这些年父皇的功绩，我想百姓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我想百姓们在见到父皇知错能改而且如此真诚，会原谅父皇的过错的，甚至可能会赢得更多的掌声。”

有老臣站出来说道：“如王爷所言只是极有可能，如若事实与王爷所言背道而驰则又该当如何？”

君海看着这位老臣，然后又从一纵朝臣中扫过，沉默了片刻，沉声说道：“所以，我们要赌一把，赌一赌民心。”

君海说完这句话，所有朝臣都望着他，眼底里有惊愕之色。在朝廷大事决策面前，竟然会出现“赌”字，而且还是从一个王爷口中说出的，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甚至是有些滑稽。一时之间，朝臣中议论纷纷。君墨晔也都是眉头紧锁，觉得君海的想法实在是有些荒诞，但他一言未发，因为他相信君海，他相信君海既然有这个想法必然是有把握的。

面对众臣嗡嗡然的议论声，君海沉色朗声说道：“既然本王有此想法，必然是想好了对策，预算到了各种结果，本王还是很有把握的。本王自然不会拿父皇的名誉开玩笑，只是不知道各位大臣有没有这个胆量？”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石见平静地看着君海，没有任何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像是要把君海看透一般。他觉得君海有些不一样了，现在的他比起以往更像是一个决策者，或者说是像一位帝王。

君墨晔轻叹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面向众臣。

“各位爱卿如若没有意见，那就依昌平王所言。朕做的错事，朕必须承担后果，还顾大将军一个清白。”

“陛下英明。”

君墨晔目光落在了石见的身上，后者许久没有再开口，神色冷肃。君墨晔眉眼低垂，似是思索了片刻，才开口说道：“不知石先生是否满意朕的做法？”

石见没有急着开口，看了一眼君墨晔，君墨晔此刻的神情看着有些紧张，似乎是很怕石见说出“不满意”三个字。然后，石见的目光转移到了君海的身上，君海依旧是那么沉稳平静，最后目光落在了君琪儿的身上，此时的她眼眶红润，看着她这般模样，石见无声地轻叹了一声，淡淡说道：“我不想咄咄逼人，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君墨晔脸上顿时就有了笑容。

君海轻轻舒了一口气，显然对于方才石见的目光，看似神色平静，但心也紧提了起来。看到石见没有怪罪自己的父皇，事情也得到解决，君琪儿的神情缓和了许多，之前微微紧绷的心也降了下来，感伤的情绪渐渐消失了，脸上渐渐有了些许笑意。

“既然众爱卿无事可奏，那就退朝吧！”

“等一下，父皇。”

这个时候，君琪儿忽然站出来朗声说道：“儿臣有事要说。”

见到君琪儿忽然站了出来，君墨晔心中一愣，问道：“琪儿有何事要说？”

君海与石见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对方心中的疑惑。

君琪儿笑着看了一眼石见，就这一眼，石见便从她高兴的眼神里猜到了她接下来想要说什么，想要做什么。不过，他却不能让君琪儿说出那件事，起码现在不行，他看着君琪儿轻轻叫了一声“琪儿”。石见的神色平静淡然，但君琪儿从他的语气里感受了严肃，为人师者的那种威严。

君琪儿知道了石见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沮丧。

但……师命难违。

君墨晔见君琪儿迟迟不说话，开口问道：“琪儿有何事要说，且说说吧。”

君琪儿微微一愣，嫣然一笑，有些愧疚道：“噢……父皇，没事了，我没有要说的，是我一时想错了。”

君墨晔和君海听到君琪儿所言，都有所迟疑，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石见，他们看出了方才君琪儿前后转变应该是受到了石见的话的影响。不过君海注意到了更多的地方，他注意到君琪儿手中提着一柄剑，这柄剑看着很眼熟，他记得这柄剑之前好像是在石见的手上。他清楚剑对于一名剑修来说是何其的重要，怎会轻易送予他人？莫非是……

君海不由得猜到了什么。

“既然无事，那就退朝吧。”

……

……

退朝之后，君海直接带着石见与君琪儿二人去了圣贤宫。

圣贤宫的位置与花音宫处于两个截然相反的地方，皇宫很大，所以导致这两座宫殿相距甚远。君琪儿并不知情圣贤宫的事情，而君琪儿问君海要带他们去什么地方时，君海只是笑笑，敷衍了一句“到了就知道了”，听着十分的神秘。石见没有说什么，君琪儿倒是嘟了嘟嘴，有些失望。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三人便步行来到了圣贤宫前。

“圣贤宫。”

君琪儿抬头望着殿宇牌匾上的三个字，微微皱眉道：“皇兄，我怎么不知道皇宫里还有这么一个地方？看着砖石瓦砾和墙面的色泽，倒像是新建的。”

君海笑着说道：“这圣贤宫确实是新建的，只不过是在之前废弃的旧宫殿的基础上改造的。这是本王专门为先生所修建的住处，“圣贤”二字便是专门为先生所写。”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看向石见继续说道：“这圣贤宫不知先生是否满意？”

石见看着这座圣贤宫，先是意外然后是惊讶。

“此宫殿是专门为我所建的？这是何意？”

君琪儿也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君海。

君海解释说道：“先生之前为君国除去太子一党，同时消灭了邪祟，是君国的大功臣。而且先生先是救了琪儿与本王的性命，而后又救了父皇的性命，此等大恩放在寻常人家已然不是小事，何况是我皇家？此宫殿便是我皇家对于先生大恩的谢礼，望先生千万要收下。”

石见沉默了片刻，平静说道：“我乃是一修行之人，这等谢礼恐怕我是无福享受了。况且，单不说这座宫殿美观豪华与否，光是这“圣贤”二字，我便是受不起的。所以……”

君海听出石见要拒绝的意思，所以还不等其说完，便急忙说道：“先生，容本王说一句，此宫殿是本王的意思，亦是父皇的意思，先生身为修行之人，游历江湖，四海为家，但如果将来先生来了这禹水城，也有了这座宫殿，也算是有了落脚之地。而且，先生还是顾大将军之子，当年是我皇家对不起先生一家，如今这也算是我皇家对先生所做的弥补吧。”

听到这里，君琪儿也有些不自主地愧疚地低下了头。

“而且，我想……现在先生与琪儿之间的关系也与之前有所不同了吧？”

“皇兄，你怎么知道的？”

听到此言，君琪儿以为君海是知道了那件事，当即便脱口而出。她看向石见，石见神色如常，情绪并没有多大起伏，与君琪儿平静地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似乎也很疑惑君海是怎么知道的。

君海淡淡一笑，然后指了指君琪儿手中的琴瑟。

石见与君琪儿顿时恍然大悟。

“既然现在先生又是琪儿的师傅，先生就更不应该拒绝了。”

君海继续劝说道。

说完，君海偷偷瞥了一眼君琪儿，君琪儿立刻心领神会，跟着说道：“是啊，师傅，您就收下吧。”说着，君琪儿竟然轻轻拉扯着石见的衣角，模样十分可爱。

对于君琪儿这般可爱的撒娇，仅仅是看了一眼她一眼，没有任何的排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石见与君琪儿之间的关系似乎亲近了许多，或许就是他们二人成为师徒的那一刻。

在君海的好说歹说，君琪儿的软磨硬泡之下，石见终于是点头答应了，不过他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觉得着“圣贤宫”这个名字不太好，“圣贤”二字我实在是承受不起，不如就改成“浮生若梦”，世事无定，生命短促，宛如梦幻。我喜欢这个名字。”

石见记得小的时候，师傅和他提起过这个词语，而且他还记得师傅有一副“浮生如梦”这四个字的字画。他曾问起“浮生若梦”这四个字的含义，鸿渊讲给他听，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紧接着他又问：修行之人不是活的很长吗？为何会有这般形容？鸿渊“嗯”了很久，不知该如何解释，最后只是道了一句：“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现如今他已经长大了，他回想起这个问题，他自己给出了一个不成熟的回答。

也许就是因为活得太久了，才觉得像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