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间古香古色极为考究的内堂里,一对中年男女坐于堂前,在他们面前单膝跪着两名身穿麒麟红袍的男子。
“广昊,荀稷,你们二位去长寿村探查一番,一定要查出他毁尸灭迹的证据!”
说话的是坐于左侧的威严中年男子,他红色短发,两侧短而顶上长,向后吹拢而起,丝丝柔顺的向后上方聚拢,这更衬托出他的立体而线条分明的五官轮廓,仿佛刀削斧劈一般的凌厉。
“是,大主教殿下。”
“拿着血炎珠,去吧。”
一颗散发着妖异光芒的血色珠子浮现在他们面前,中年男子双手微抬,声音深沉威严,平凡的容貌,却有种震慑人心的信服感。
“是!”
两位男子拿着珠子恭敬退下。
“相公,你怎么确信人是他杀的?”坐在右手身穿宫装的中年美妇问道。
她看上去有四五十岁的样子,体态微胖,全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看上去雍容华贵。
“直觉。”
“相公莫要框我。”
“夫人,我左丘炎的直觉还从来没有骗过我。虽然我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杀那两名拜火教弟子,但人应该是他杀的。”
中年男子眉峰锐利,上扬处显得轻扬似剑,透着一股锋芒毕露的张扬气势。眉尾细长,被飘逸的碎发覆盖,似乎有意无意的掩藏着什么。
他便是拜火教大主教祭祀——左丘炎。
就像拜火教只有一位大祭祀——南宫焱,同样也只有一位大主教——左丘炎。
在他们之下,才是八大主教祭祀,神甫祭祀以及红衣祭祀。
南宫一族是上古神兽朱雀的后裔,而左丘一族则拥有麒麟的血脉。上古战争结束后,两族联手建立了拜火教,经过数万年的发展,终成为华天大陆的第一大教,亿万人族的领袖。
“就算你找到了他杀害同教弟子的证据,但大祭祀殿下真的会对他处以火罚吗?”中年美妇皱眉说道。
“多少年了,拜火教都没出一个凤凰,这次是最有机会的一次,大祭祀殿下无论如何也想要看到真正的凤凰现世。相公一定要三思而行,上次因为旭儿的鲁莽两家的关系便有点变僵,我怕咱们再整一出又得不偿失......”
“我自有分寸。”
左丘炎点点头说道:“我不过是想让大祭祀看清楚那小子的嘴脸,要他明白只有我们左丘一族才是他们南宫家的左肩右臂。”
中年美妇叹了一口气:“他确实天资了得,这是不争的事实。”
“哼~等老祖回归,旭儿进阶知微境,我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南宫家的天才。”
......
......
“对了,你还没有回答之前的问题咧。”
陈神脑子没有陈仙转得快,心却特别大。走了不到百步,便将所有烦恼忘得一干二净。
说得好听点,是乐观;说得难听点,就是傻。
大智若愚,还差得极远。现在的他,大愚弱智差不多。
“我在想。”
“都走了一路咧,还没想出来?”
若水说道:“在想。”
“都到家啦。”陈仙没好气道。
“在想。”
“......”
回到家,陈家兄弟也不急着走。
在他们眼里,家从来不止一个。
赵家和陈家都是家。
就和他们的脸蛋一样,不止一个,都是丑脸。
今天回家有点晚,若水本以为桂婆婆会苛责他几句,没想到老人却是一句话没说,只笑着问他们三人饿了没有。
这便是亲人呐。
亲情如清水一般,看似可有可无,并不被人珍惜,平日喝起来的时候也仿若不觉,令人无暇在意。但像若水这般的身世,却如同甘霖……
几人和桂婆婆闲聊几句后,不一会儿满脸兴奋的赵老汉和陈大狗便踏门而入。
“有钱咧,明日进城给你和若水买几件新衣服。”
内堂里,赵老汉拿出银饼得意洋洋地显摆他的糖葫芦是多么供不应求。
“赵爷爷我也要!”
“好好,都有份!”赵老汉财大气粗般应承下来。
陈大狗劝道:“赵老莫听那俩混账多嘴,还是留着给自己用吧。”
“没事,够的。”
赵老汉笑着摇头,一副“我有钱啦有钱啦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花”的王霸之气。
“你们两个混账愣着干什么?还不滚回去。”
和二老简单寒暄几句,陈大狗瞪了一眼陈家兄弟,抬脚宣布告辞。
中午已经蹭过一顿饭,陈大狗自然不好意思再蹭一次。
如此没皮没脸之人,竟然要起了脸,说明了什么?
说明以后他会继续没皮没脸。
若水心想你陈家三天两头往赵家跑,干嘛不把房子盖到赵家旁边?莫非你们还要保持新鲜感不成?
“若水,我们走了。”陈神走得极为悲壮。
“明天等你答案哦。”陈仙笑得很是暧昧。
......
......
和二老温馨地吃完晚饭,若水帮着桂婆婆烧了好几桶热水。
几番推辞,二老拗不过他,只好先去洗澡。
今晚月华如水,院里那株桂树开满花朵,风一吹,树影摇曳生姿。独自一人坐在院里,若水随意笑了笑,眯眼闻着花香,脸上是空泛的,并无情绪,也无悲苦,更无怨憎,只那么静静仰头看着空中月亮。
月华的光晕罩在他的脸上,他的面孔模糊起来,棱角被镀上一层柔光,全然一片皎洁安宁,却又冷寂而苍凉。
如果说地球是一个世界,那么月亮同样也是一个世界。
它比谁都更为久远地,始终遥遥地凝望着地球。恐怕它曾把地球上发生过的一切现象、一切行为都看在眼中。但月亮沉默不语,始终冷冷地牢牢地把沉重的过去深埋心底。那里没有空气,也没有风。真空最适合完好无损地保存记忆。
谁都不可能去宽慰月亮的心。
因为地球已经死了。
“师父在等我,月亮何尝没有等我?还有那些星星,北斗七星、北极星、牛郎星、织女星...有他们陪伴,师父你也不会寂寞吧?”
若水遥望着苍穹,一时间怔怔不已。
“你们都要等我啊......”
半个时辰后,赵老汉和桂婆婆都洗完了澡,给他备好洗澡水,然后回屋睡下。
若水方拖着疲倦的身体,进入浴室躺在浴桶里昏昏欲睡。
今天教三个笨学生,累坏了他。
他的心情也有些复杂,因为清楚平静的隐世生涯,就此一去不复回。
他要传道,教他们成仙。
未来的路不是他一人走,而是数人同行。
但是一起走啊,不是他孤身一人......真好。
神色沉静自如,仿佛早已将心中的万千思绪,化作一个淡然的微笑。在孤独与温情中作出选择,若水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也不知在浴桶里躺了多久,直到眼皮有些沉重,很是困倦若水才起身离开浴室。
穿着陈家送来用上好布料做成的浴袍,回到屋子,他准备如往常一样盘腿坐下,忽然停下脚步。
他很想歇息。
但今夜的月光很是皎洁,从窗口照进房间,连墙壁龟裂的细纹都清晰可见。
那窗口下桌子上整整齐齐叠放的衣服自然更是引人注目。
那是他的道袍。
自桂婆婆洗好晾干交给他后,他一直将之放在床上枕头的下边,今日怎会长脚跑到了桌子上?
所有的倦意瞬间如潮水般退去。
和倦意一同远去的还有他体内的净身咒。
神识离灵海而出,沉寂的内在世界瞬间沸腾,无尽的水灵轰然作响。
若水看着床上,脸色有些微微发白。
有一个人藏在被子下面。
他居然没有察觉!
为了和常人一样,他床上的被子都是平铺着的。因为他不睡觉,有没有被子也就没有区别。
但想不到这被子差点酿成大祸,有人藏在被子里竟然瞒过了他的眼睛。
他是谁?
脑子里思绪乱飞,若水脸色阴沉如水,表情凝重。
不请自来者都不是善类。常人还好,但凡是修行之人,他今夜的处境便如燕巢于幕,非常危险。
恐惧的思想没有维持多久,下一刻,他的紧张消减了些,因为他看到了那片如瀑布般散着的黑发。
她是女人。
若水安静地看着,那乌黑的头发瀑布似的铺到腰间,随着她的动作,发丝间露出一截颈边肌肤,白玉一般的质地。
淡淡的月光照在那人脸上,她转了个身,没有醒来,眉眼如平常那般娇艳,但不知道是不是熟睡闭着眼睛的缘故,没有了和往常一样冷漠的感觉。
看着那张美丽的脸,若水很是震惊与无奈。
这个不速之客竟然是妲己,还是真实样貌的妲己。
妲己真的在睡觉,若水也不知道她睡了多久,因为某些原因,她睡的很香甜,发出轻微的鼾声,不时伸出微湿的舌尖舔舔唇角,不是刻意诱惑谁,只像孩子一般天真。
这不胡闹吗......
若水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惊讶于史书中一直孜孜不倦祸国殃民的九尾妖狐,竟还有如此天真而疲惫的懒散一面。
他伸手隔着被子轻轻推了推妲己的身体,纵使隔着不薄的棉被,指尖传回来的触感还是非常清楚,那叫弹嫩。
他的手指仿佛刚刚落到被上,妲己便睁开了眼睛。
眼睛眯着,像湖边的柳叶,里面盈盈的都是笑意。然后她看到了若水,想起自己在哪里,干了什么,脸上突然泛起了红晕。
“什么时辰了?”妲己问道。
“亥时。”若水告诉了她。
望向窗外的月亮,妲己说道:“多少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睡觉。”
她平静说着,难免有些尴尬,只是不能让若水知道自己的尴尬,那样会更加尴尬。就像她醒来后,第一时间把睡的如此香甜的原因,推给她从未有过的睡意。
若水自然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她说得是她修成人形以来第一次睡觉。
仿佛没有觉察自己话里的语病,说完这句话,妲己起身坐在窗边桌子后的椅子上,眯着眼吸了口月色精华。
她的修长脖颈上,因为衣领微微敞开所以露出了一条闪闪发亮的绿色项链。圆形的链坠儿,在月光的照耀下绿到极致,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到底是项链迷人还是那白花花的一片迷人,若水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视线飞快地从她胸前敞开的衣领挪开,然后他说道:“你好像很累。”
只有真正身心疲惫的人,才会像她先前睡的那般香甜放松,他很确定。
妲己好看的长睫毛一颤,然后继续吞吐月色,微嘲说道:“小孩子懂什么。”
在她看来,若水就是个小孩子。
虽然她在意他。
若水说道:“就算是小孩子,也是你的导师。”
妲己没有理他,安静地吞吐月色。
微微摇头,若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爬上床盘膝坐下,默念净身咒封闭那已经沸腾的水之世界。
十五的月亮十七圆,今夜月色更胜月夕,清辉如纱,一弯天河迂回漫过天际,蚕丝云锦般炫目。
妲己内心暗暗讶异,她居然没有享受这大好月色,反而跑到少年的床上睡觉。
这对修行者来说,简直是浪费生命。
余光凝望着少年,妲己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在少年走后她会想他,会想要见着他。
数百年生涯,她一直都是孤独的。为何那点时间她却是忍受不了孤独?那感觉如同无数只蚂蚁在她心里爬来爬去,爬到她如梦初醒。
一个人并不孤独,思念一个人的时候才是孤独。
她思念他。
这念头越来越强烈,折磨着她,让她忍不住偷偷跟着他回到赵家,寻到他的屋子。他的屋子很干净,很好闻,就跟他的人一样好找。
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感受着他留在屋内的气息,又躺在他的床上,想着他睡过的样子,她竟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生命虽然本质上是孤独的东西,却不是孤立的存在。它总是在某个地方与别的生命相连。
一天看似短暂,实则真正的情义在双方第一眼凝视下,便已经落下了帷幕。
就像人心中一旦有了挂念,便是傻子也会尝到相思之苦,何况是用情至深的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