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一屋子的酒味儿……”
陈惊蛰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清水洗过两遍脸后，仍是头重脚轻昏昏沉沉，恨不得再一头栽回到床榻上。
“啊，真是舒服到骨头里了！”
陈惊蛰打着哈欠拉开屋门，阳光打在脸上身上，一时睁不开眼，暖意透过挡在眼前的掌臂，拦腰一伸浑身噼啪作响，一身酒味儿也消散了大半，舒服的陈惊蛰几近呻吟出来。
“陈少侠，我家将军说有事要与您商议，烦请少侠随我过去。”
“好！”
…………
“两位将军久等了。”
“少侠也不必拘礼了，快先坐下吧！”
陈惊蛰掀开帘子进了军帐，帐中除了穆居甫与沐红衣之外再无其他人。穆居甫正对帐帘柱剑而坐，见陈惊蛰进来，笑呵呵忙招呼着陈惊蛰入座。沐红衣坐在矮桌右侧木凳上，一身红甲似火似血，摆过头轻轻点了点，算是打了招呼。
“穆将军今日找我来是为了獾子岭？”
“既然少侠是个急性子，那穆某也不拐弯抹角了。”
见陈惊蛰直奔主题，穆居甫似是未曾想到，微微有些差异，与沐红衣换了个眼神，自怀中掏出舆图，展平铺在了身前的矮桌上。
“少侠前些日子在勺子坳遇伏，埋伏之人所持弩械，乃是仿制我函青关的霹雳弩，想必少侠还记得穆某与你说过吧？“
“嗯，还记得，查的怎么样？真与獾子岭有关吗？”
昨夜喝酒时，柳岱远便劝他少掺和这事，尽早离开函青关，免得惹来是非，是以陈惊蛰也盼着穆居甫尽快查出个结果来，若与獾子岭无关，也好早日离开。
“说来惭愧，穆某查至今日，仍也只是怀疑而已，并无确凿证据。”
陈惊蛰闻言心里不免有些失望，这事一日查不出个结果，他便要在函青关多留一日，谁让自己当初嘴快答应了呢。
“不过有无证据也无关紧要，少侠与獾子岭结怨不久便遭人埋伏，那些人手里又带着仿制的霹雳弩，其中必有些猫腻，即便只是怀疑，这獾子岭也留不得。”
“那既是如此，干脆点兵拨将剿了就是，我见这函青关里兵将无数，灭了獾子岭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陈惊蛰上下唇一碰，说得甚是轻巧，却穆居甫暗道可笑，莫不说他与獾子岭暗里勾结，另有图谋，便是除去那些背地里熙熙攘攘的纠葛，穆居甫真想将獾子岭灭的干净，不费些心思，花上个一年半载，怕也是痴人说梦。
“唉，若真如少侠所言那般容易，穆某岂会留此等祸害横行于北境。”
“非是穆某狂妄自傲，我穆居甫十八岁起披甲陷阵，随陛下开疆扩土，时今四十有五，大小阵仗身经一两百场，刀下敌酋垒可成山，枪下魂鬼泣可为河，若是身处沙场，莫说他一个獾子岭，便是十个百个又如何，我穆居甫何愁灭不了它！”
“可穆某人身为函青关守将，临墙北望，那一眼望不尽边际的又岂止是茫茫草原，戎奴五族觊觎我大魏疆土的虎狼之心昭然若揭，隔不上十天半月，便有戎奴族百余骑小队人马前来试探骚扰，北境安危事关重大，不容有失，穆某委实是分身乏术，无暇再分心那什么獾子岭了！”
“再说獾子岭占地利之便，又有暗道，易守难攻，破寨难，捉匪更难，若是些小鱼小虾倒也罢了，可獾子岭中不乏江湖好手，那金獾与宫乙木更非等闲之辈，没有十成把握连根拔起，也不宜轻举妄动，前些年几次出兵也只是警告而已，不敢逼的太紧，免得这些人狗急跳墙，真要在我函青关背后捅起刀子来，怕是后患无穷啊！”
不居其位，不谋其政，陈惊蛰不过是个江湖小子，听过之后不禁瞠目结舌，原本以为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哪想还会牵扯到这许多。
“那如今是有十成把握将獾子岭一网打尽了？”
“十成倒也谈不上，只是这次霹雳弩事关重大，等不得了，不过有少侠相助，八九成把握还是有的。”
陈惊蛰闻言不禁微微一愣，猜不出自己一个江湖小子，怎的还有这么大的能耐。
“若穆某猜得不错，少侠的一身轻功，想必是出类拔萃吧？”
穆居甫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中神光深邃如漫漫长夜，一陷其中便难以自拔，陈惊蛰迎上这目光，似是觉得自己像个不着片缕的婴孩一般被瞧了个通透，藏不得半点隐秘，顷刻间寒毛竖起大半，背脊上不由生出几分凉意来。
“你是如何得知……”
陈惊蛰面色微凝，语气也有一丝不善，自他到了这函青关，从未与人交恶，更不曾与人动过手，可穆居甫瞧着却似是对自己有些了解。
“哈哈哈哈……”
“陈少侠不必惊慌，穆某虽不是江湖中人，往日里却也与江湖中人打过些交道，少侠在我函青关内住了也有几日，虽因忙于事务与少侠见面不多，可穆某也曾留意到少侠的步伐格外轻盈，提膝落脚更是带不起半点儿声响，我观少侠又不似是刻意而为，想必是经年累月习练轻功养来的习惯，穆某也曾见过几个轻功好手，步履之间多少会带上些动静，无一人如少侠这般，故而才有此断定。”
这话自然是穆居甫胡说八道，只不过他神色七分自信，三分得意，似是有心炫耀自己的观察入微一般，陈惊蛰也不疑有他，心中疑虑随即打消。
“出类拔萃不敢当，不过追上些笨手笨脚的小毛贼倒也够用，穆将军问我轻功之事，不知是有何打算？”
“少侠且看，此处便是獾子岭，虽是以岭为名，实则不过是座百十丈的狭长小山，起先不过是座无名山，后来因金獾聚一众凶匪占山建寨，以此山为藏身匿财之所，江湖上这才日渐有了獾子岭之名。”
穆居甫抬手点在桌案上，与陈惊蛰点明了獾子岭的方向，只是陈惊蛰左看右看，却未瞧出有何独特之处，等穆居甫细说与他听。
“獾子岭打家劫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时至今日却仍可在北境内酒肉快活，便是以此山为基，借了山势易守难攻之便。”
“别看这小山高不过百丈左右，可东西两侧皆是断崖垂壁，非是寻常将士之力可及，便是江湖上那些轻功好手，望之也是一筹莫展，要上此山，只有走南北两坡了。”
“獾子岭南坡陡峭，北坡山势较缓，原本是绝好的攻山之处，可惜坡下林子里生有虫瘴，人入其中，血肉不存只剩白骨，故此也称白骨林。”
“两侧断崖，一片鬼林，天生地利，若是想灭匪拔寨，非智取不可夺，所以穆某才厚颜求少侠助我一臂之力。”
“如此说来，穆将军问我轻功之事，是想看看以我的身手，能否攀上悬崖了？”
陈惊蛰脑子不笨，听穆居甫说罢，便大概猜出了他的打算。
“不错，穆某正是此意！不知少侠……”
穆居甫说着目光紧锁在陈惊蛰身上，眼露殷切期盼，似是怕陈惊蛰开口拒绝。
“百十丈的断崖嘛？小事一桩！”
陈惊蛰只想着了结此事，尽早离开函青关，不假犹豫答应的甚是干脆，于他而言，飞身攀上百十丈的断崖，又不是何难事，当真如家常便饭一般简单。
“哈哈，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百丈断崖在陈惊蛰的口中，宛若是几丈高的土丘一般，换作旁人听来，定然会当作是烂醉后的疯言疯语。
“实不相瞒，这些年来穆某也曾许以重金求些江湖上的轻功好手相助，可一来是獾子岭恶名在外，不少人闻之丧胆，不愿招惹麻烦上身婉言推辞了，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莫某倒也理解，二来虽有不乏侠义之辈愿意出手相助，可身上的功夫确实是不到家，心有余而力不足，穆某也不愿白白误了人家性命。”
“此番少侠误打误撞来了我函青关，当真是福星上门，解了我多年忧虑，待事成之后，穆某定然重金酬谢，少侠也不必推辞，于公于私，少侠受之无愧。”
穆居甫心头上的一块大石算是落了地，心神一松，面上隐约有两分疲态，这几日来左右算计，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又遮遮掩掩不敢露半点马脚，怎会是件轻快事。
“红衣，都说你这小丫头足智多谋，那我考考你，来说说接下来应如何安排最好？”
“是。”
见穆居甫问起，沐红衣也未扭捏推辞。
“叔父之意是与陈少侠里应外合，此为不二之选，兵家常言天时地利，如今已失地利，那便借天时，以红衣拙见，可趁夜袭山，攻其不备，杀他个措手不及，再辅以明火生乱，应有奇效。”
“不过得事先摸清獾子岭在山下安插的暗哨。”
沐红衣三言两语，简明扼要说了大概，此时倒也不急于些细节，之后自然再会去推敲商议。
“将军，陈少侠的朋友来了，说是有事要找您。”
沐红衣话音刚落，帐外忽地传来传报声，陈惊蛰闻言微微一愣，不知兄妹二人为何来找穆居甫，难道是替他来推辞此事的。
“哦？知道了，让他们进来吧！”
过不片刻，杖帘掀开，陈惊蛰却见只有柳岱远一人进来，并无小姑娘柳瑶池的身影。
“横剑谷柳岱远，见过两位将军。”
“柳少侠不必拘礼，先坐下吧！”
柳岱远落落大方抱拳问礼，穆居甫一时也猜不出他的来意，心底隐有一丝不安，暗道莫不是漏了马脚被他察觉了。
“不知柳少侠来找穆某所为何事啊？”
“听我这兄弟说，穆将军留他在此，是因为我三人前些时候在勺子坳遇伏一事，怀疑关内机密泄露，可能与獾子岭有关，故此在下也想尽一点绵薄之力，还望将军莫要嫌弃。”
穆居甫闻言心里一紧，目光也在柳岱远身上多留了片刻，想看穿柳岱远的心思。
“柳少侠说笑了，横剑谷乃剑道魁首，在江湖上那是响当当的名门大派，少侠心怀侠义，既愿意拔剑相助，穆某当然是感激不尽，哪能不知好歹，还有拒绝之理啊？”
穆居甫一时还摸不透柳岱远的心思，可不论柳岱远居心何在，于他计划而言，影响却也不大，只思忖片刻便答应了，两人同遭埋伏，若厚此薄彼区别对待，未免引人怀疑。
“穆将军既然不嫌弃在下添乱，那就谢过将军了。”
“哈哈哈……应该是穆某谢谢柳少侠才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