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内，陈庄背靠在位置上，对面的年轻人侧着头沉默的望着窗外。窗外的天空此时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只剩岸上的点点星火还在坚持闪烁着。

年轻人看着它们，眼里宛若有万种情绪流过。

船开了，他收回了目光，正好与对面陈庄望着他的眼神撞在了一起。陈庄自觉尴尬，连忙掩饰，可不曾想对方却自然的与他攀谈了起来。

“兄台与我父亲可是相熟吗？”年轻人仿佛变了一种面孔，脸上满是笑意的看着他问道。再加上他那微胖的圆脸，很容易让人觉得此人是不是习得了川剧中变脸的精髓，要不然怎的前后变化如此之大。

“应该算不得相熟，有缘见上过几面。”虽然心中惊愕，但陈庄的脸上仍是一副镇定的表情，不慌不忙的回道。

“原来如此，那兄台你可是要上京师吗？”对方仍是一脸的微笑，并用他那一双小眼真诚的看着陈庄。

“是，刘兄你也是？”陈庄将自己的包裹往旁边移了移，回答之后也问道。

“巧了，在下也是，对了，不知兄台如何称呼？真是失礼，此时才想起来问兄台的名讳。”年轻人挠了挠后脑勺，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

“刘兄不必如此客气的，鄙人姓陈名庄，字郁文。”陈庄也被这人的样子给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温声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姓名。

“陈兄是金陵人士吗？”对方的脸上依旧是那幅微笑，只不过这次多了些叫做好奇的东西。

“不是，说来惭愧，陈某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何方人士，家住何处了！”说起自己的来历，陈庄心中自是又免不了一番唏嘘。

是啊，自己倒底算是哪里人呢！那个记忆中的家已经不在了，只怕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清风镇，杭州，应该算是吧，至少那里还有一点念想，一点家的味道。

对面的年轻人看见陈庄脸上露出一副戚戚然的模样，以为是自己的话给对方带去了什么不好的影响。既想出声安慰，可又觉得那样好像有些不合时宜，一时间，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苦色。

“陈兄此去京师是去游学还是访友呢！”终于，他想到了一个化解尴尬的好方法！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此去是为访友，”听见对方的询问，陈庄在停顿了一会儿后回答道，并在回答的间隙里，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还清晰的记得他们分别时的场景，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念及如此，某人的脸上浮现出的不再是此前的平静，无奈，而是一种控制不住从内心发出的愉悦。

对面的年轻人刘学文看着陈庄脸上的表情，心里忍不住的开始犯嘀咕，“此人方才明明一脸哀色，似是想到了什么伤心欲绝的往事，怎得此刻脸色又变成了这幅模样，难不成是患了什么疾症！不对，观此人身形健拔，面色如常，不像是患了什么病症的模样啊！奇怪！”

也幸亏此时的陈庄还沉浸在自己脑海中的回忆里，如果他要是能听到此刻对方内心的话的话，肯定会忍不住说一句，“单身狗无疑了！”

“刘老板呢！不同刘兄一起去京师吗？”过了一会儿，陈庄从回忆中抽离，有些好奇的问他。

“唉，陈兄，实不相瞒，刘某此去京师并没有告知家父家母，实乃是从家中偷跑出来的！”刘学文在听到陈庄的话后叹了口气，继而又说出了自己是瞒着父母亲远行的事。

“偷跑？为何！可是有何隐情？”心情愉悦的陈庄内心也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刘学文没有看陈庄，而是低头望向了椅子上的那一盏油灯，“说来陈兄或许会认为在下疯了，家父一心只想让刘某走科举进仕途，好光耀我刘氏门庭，可刘某自知不是那读书种子，深知这条路是走不通的。可能是因为家父的缘故，刘某自小便对庖厨之道甚为感兴趣，再加上幸得上天眷顾，便在读书闲暇时习了一身厨艺。去年考试落榜，心灰意冷之下刘某便在城中寻了家酒楼做事，可成想某日却被课业恩师撞见，从此只得在家父的监督下来往于学塾家中。今日家父外出，顾不得看顾刘某，刘某便寻了个机会上了去往京师的船，想去京师闯荡一番，总好过在书塾中煎熬度日的好。”

刘学文说完之后仍旧低着头，借着油灯的灯光，陈庄能够隐约望见对方的双下巴以及感受到对方话语中传递而出的无奈。他能为他做什么呢！哪怕只是一句鼓励和赞同也好。

“其实，在陈某看来，刘兄所选并无不妥。虽说当今之世以科举恩荫为重，但那也不是绝对的，谁说庖厨之道就落了下乘，且不说那厨艺之祖“伊尹”了，就是那以炙鱼而闻名天下的吴国名厨“太和公”就不是一般百姓所能比得了的。刘兄只管去做便好，待它日做出了一番名头后，想必令尊也就能理解了。”

“真的吗？陈兄真是如此认为的吗？“当真，陈某从不说谎。”“多谢陈兄，刘某，刘某实在是感激不尽啊。”听到话的刘学文激动的抬起了头，用仿佛看到了挚爱一般的眼神看着陈庄，双眼还满含晶莹的热泪。

陈庄深怕他一个忍不住就哭了出来，便急忙说：“刘兄无须客气，”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对方却说了一句令他意想不到的话。

“只是，那个陈兄，冒昧的问一句，那伊尹和太合公是何人啊？恕在下孤陋寡闻，过往历朝的史书刘某也略读过一二，可也从未听说过这二位啊！”

“额，刘兄无须在意，这二位不过是那戏文中杜撰出来的罢了！”刘学文的问题让陈庄好一阵惊愕，急中生智下便胡乱编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刘学文也是个心思通透之人，见陈庄不愿细说，只当他有什么隐情，也就不再追问了，只是又道了声谢，陈庄心虚之下忙说不用客气。

船舱内，两人就这么就着油灯和月色，时而尴尬，时而愉快的闲聊着。上船之初，陈庄还以为面前这人是个不愿多说话的冷性子，可一路闲聊下来才发现此人根本就是个话痨，更可气的是他那一张仿佛永远在微笑着的圆脸，始终让人讨厌不起来。

清晨，陈庄醒了，侧身一看，刘学文已经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看见陈庄醒后便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转而看着陈庄，“陈兄，你醒了，看，京师到了，”说完还伸手指向窗外。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比南京的城南码头更加宏大的码头赫然在立。

陈庄和刘学文站在甲板上，望着这座他们即将踏上的城市，只见码头上的船舶更多、更大，人声更加鼎沸、飘在空中的炊烟更密、更高。当然，最明显的莫过于这里的建筑和人口，是那肉眼可见的繁华。

“刘兄，咱们就此别过吧！愿刘兄你在这京师繁华之地闯出一片天地，将来衣锦还乡金陵。”一下船，陈庄便看到了岸边郑大虎静坐的身影，待刘学文下船之后向他拱手拜别道。

“多谢陈兄，也祝愿陈兄早日与佳人共结连理。”刘学文也微笑着向陈庄拱手拜别。听到刘学文说的话，陈庄有些惊讶，自己昨晚明明没有向他透露什么啊！

看到陈庄脸上露出的疑惑表情，刘学文又是一笑，“陈兄昨夜梦中所呼佳人芳名不知几何！哈哈哈，”说完后便转身不带一丝痕迹的走进了人潮，率先去往自己的江湖去了。

陈庄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心想，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两人不仅还有下一次见面之时，而且还是在谁都没想到的地点和方式。

“郑兄弟是怎么知道我今日要到的？”走到郑大虎的身旁，陈庄有些好奇的问他。

“不知，”郑大虎睁开了眼，还是那幅冷漠的表情。“那为何？”“每日来此便好。”他的回答让陈庄呆在了原地。

“走吧！某带你去住的地方，”郑大虎起身了，拍了拍自己的衣角，头也不回的说了句。

陈庄见状便将背上的包裹提了提，然后也跟了上去。

他离她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