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今天濑户老板娘是准备开庆功宴的，结果忙活了一天大家都累得提不起精神，于是这个令人心动的提议只能暂时延后了。
夜幕降临，星斗高悬，王萧兜里揣着濑户莹慷慨打赏的一万日元和韩琛偷偷溜了出去，他们穿过阴暗的巷子，路过人来人往的街道，头上低调地带着鸭舌帽，看上去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青年。
王萧已经卸去了脸上的妆，走在前面颇有一副轻车熟路的意思，韩琛由他领着，在后面一声不吭，他知道二人现在需要找个地方好好地谈一谈。
两人的脚步在一家居酒屋的门口停了下来，店面不大，杉木制成的拉门挂着两个高悬的灯笼，明亮的火烛透过宣纸散发出温暖的光，小店的牌坊立在一丛翠竹的后面，看上去颇为传统。
“走吧。”王萧拿着手机确认了一下地，然后朝韩琛笑道，先拉开门迈了进去。
“欢迎光临！”迎面而来的并不是想象中身着和服打扮娴熟的妇人，而是满面红光，头上系着白毛巾的中年汉子，那张洋溢着热情笑容的糙脸，愈加显得这声问候发自肺腑。
“两个人，已经有预约了。”王萧将手机里的照片给汉子看了一下，那汉子的表情立马变得干练恭敬起来，“喝”了一声，然后身体呈四十五度躬身，强壮的手臂朝里面一展，雄浑的声音让王萧怀疑他是不是练过气功：
“男宾两位！松阁包间有请！”
过路两旁的服务人员也立刻停下了脚步，微微鞠躬，低声附和道：“男宾两位！松阁包间有请！”
散座的客人们抬了抬眼，对这种服务态度显得习以为常，王萧明显不太适应，他有些紧张地朝两旁的服务员也欠了欠身，韩琛倒是一脸平静地走在了前面。
居酒屋兴起的时代已经无从考证，说法倒是有很多，但直到上个世纪中叶，这里还被一度认为是“男人的地盘”，与普通只提供饮品的酒吧不同，居酒屋还提供可口美味的菜肴和富有地方特色的小吃，是个介于“bar”和小吃店之间，适合聊天聚会的地方。而随着时代的变迁，居酒屋的设计也开始迎合大众，逐渐演变成家庭，同学，公司聚会的场所。
脚踩实木地板，路过写意的山水屏风，韩琛的心情也为之一松，居酒屋的本意就是提供给客人一个能在紧张工作后放松的地方，可以一边喝着酒，一边畅快地聊着天，不得不说这家店的格调还是蛮符合他的心意的，他不由得在心里默默赞许王萧的选择。
三人在一扇绘制着苍劲石松的屏风前停了下来，汉子为两人拉开门，一间不大的隔间在他们面前展开。
“请进。”汉子躬身道。
韩琛点了点头，脱去鞋子摆放整齐，然后踩在了榻榻米上，王萧也有学有样地跟了进去，持着托盘的服务生为他们先上了几道可口的小菜，量不大但却很精致，由白瓷的小碗装着，又亲自为二人斟酒，韩琛受之怡然，王萧则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嘴里念叨着“啊里卡多”。
有很多人对岛国很多地方都需要拖鞋的规矩表示不解，就像在榻榻米上吃饭的时候，难道不会弄的满屋子都是脚丫子的味道么？其实除了尊重传统，体现对主人的尊敬以外，岛国人也十分在意自身的整洁问题，一旦自己出现了脚臭的毛病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医院进行检查，可以说在这个国家的足疗医生，地位丝毫不亚于美利坚的牙医。
“怎么样，我找的这家店还不错吧？”王萧朝韩琛挤了挤眼睛，嘿嘿笑道。
“挺好的，蛮适合聊天的。”韩琛说道。
听到韩琛这么回答，王萧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他挠了挠头，拿起筷子开始专心消灭起桌子上的腌萝卜了。
韩琛端起清酒慢慢地抿着，目光没有聚焦，竟好像也不打算先开口。
酒是纯米酒，辛而不辣，清爽柔顺，但能看到杯底细微的沉淀，瓶子上没有贴标，看样子应该是店家自己酿造的，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只能听见咀嚼萝卜清脆的“咔咔”声。
韩琛在想，王萧也在想，两人都想找个话头但却不知从何说起，从一团乱糟糟的事情中理清条序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最后还是韩琛先开口了：“所以说……你现在是在搞……电竞?”
“电竞?”王萧愣了一下，见韩琛先打开了话题，便赶紧把嘴里的萝卜块儿咽了下去，含糊不清地说道：“差不多吧，不过是非官方的赛事，但规模搞的挺大，据说是由一名热爱OW的死宅举办的，旨在将自己这份快乐传递给所有人。”他的这段台词像是在肚子里滚过了无数遍一样，现在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不过这个死宅的另一个身份还是一家大型财团的富二代，宣传，比赛规划，人手场地全都由他一手操办，同时他还为获得冠军的队伍准备一个亿的终极大奖。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发酵，现在已经发展成了一场令全国电竞圈都沸腾的赛事，从各种方面来讲都丝毫不亚于官方举办的大型联赛！”
韩琛听了一大顿，从他的话里很敏感地摘取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所以你是想用这场大赛的奖金偿还债务?”
“三七开，我们都已经说好了，到最后如果获得冠军我三她七。”王萧叹了口气：“要不是这次比赛来的及时，现在咱俩不是露宿街头就是在警察局蹲号子啦！”
“你就那么自信能拿冠军?”韩琛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只是给她画了张大饼而已，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但要是不这么说，咱俩除了头顶悬赏金以外，可就一点儿价值都没有了。”王萧耸了耸肩，显得不以为意。
虽然王萧看上去说的很轻松，但韩琛估计为了能让那个老板娘承认他的实力，也是废了一番手脚的。
韩琛皱了皱眉：“我怎么还是感觉这比赛来的有些太巧合了……”
“这点我也想过了，但这次比赛的预选赛早在我们登岛之前就已经在各地开始了。”王萧颇有些自豪地挑了挑眉：“而且就算是中途参赛这样的设计，也总不能算到我卡着最后三天完成了十二连胜吧？”
韩琛没有接话，他的心里依旧是有些忧虑，但却说不清担心在哪里。
“总之这两天你就安心地呆在网吧就OK了，我已经和老板娘说好了，平时给你也化上妆，然后在店里帮帮忙打打杂，毕竟在还没夺得冠军之前我们的人身自由都还掌握在她的手里……”王萧也喝了一口清酒，辛辣的味道让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不过你要是往好的地方想，这里倒是唯一一个绝对不会被发现的地方，革命还需要根据地呢，你就这里当成咱们暂时的基地就好。”
韩琛忽然捕捉到了一个自己一直以来忽略的问题，他按下心中的不安向王萧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她捏在手里?”
王萧被问到突然有些扭捏起来，他讪讪道：“不是我，是我们……”
“到底是什么?”
“她存了我们的大头照，还趁你昏迷都时候给你拍了照片……比较香艳的那种。”
韩琛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现在一定要冷静。
一想到自己不省人事地时候被人随意摆弄，一股屈辱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
看到他黑着脸的样子，王萧也感觉颇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个提议是他当时提出来的……
他这么做一来是因为两人中被通缉的只有韩琛，二来是为了打消濑户老板娘的顾虑，一旦二人逃了，她一样可以把照片往警察局一发，到时候电视上韩琛那张模糊的缉拿头像可就变成了性感的写真……节目效果爆棚。
当然，王萧现在是肯定不敢告诉他这些的。
韩琛扶额，怪不得对方能让二人大摇大摆地出来吃宵夜，原来是明摆着吃定他们了！他看着王萧那幅贼眉鼠眼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冷笑着转而问道：“那你给我讲讲当时我让你呆在16层的电梯别乱跑，你怎么就出现在实验室里了？”
顿时，王萧的略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僵住了。
这句话算是问道王萧的死穴了。
他总不能说“我感觉上面应该挺有意思就是想去凑个热闹”这种话，那估计下一刻韩琛就会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重新打量他，然后不是禁他的足就是冒着风险把他扭送进附近的精神病医院里检查检查脑子......
那是一段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经历，也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真真切切地见证了活生生的怪物，那些满嘴利齿面目狰狞的生物与人类根本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两者之间的战争只有死亡才能终止，而这也让他感觉自己是真的走进了这片世界。直到现在他回想起来的时候仍有种被冰冷海水吞没的窒息感，以至于在这三天的梦里，他还一直在那无尽苍白的实验走廊里狂奔，血的腥甜涌进了他的鼻腔，耳朵里充斥着绝望的哀嚎和嘶吼......但他却出奇地一点也不觉得害怕，被恐惧追逐的感觉让他肾上腺素飙升，这种异样的兴奋与刺激就像在玩一条命的《生化危机》或是《求生之路》。
更何况他现在还不想把自己心理发生的变化告诉韩琛，
这并不是他不信任对方，
而是在他的脑海中潜意识地抵触这种做法。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于是王萧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说到最后也没帮上什么忙。”
韩琛皱起眉头刚想说些什么，可他的脑海里突然划过当时在水底，男孩儿将自己的氧气面罩扣他脸上的那一幕，那张平凡的蠢脸是那么的焦急，又透露出些许狰狞和温柔的神色，于是他张了张嘴，那酝酿已久的话语便又顺着喉咙咽了下去。
王萧一边品着清酒一边偷偷地打量着对方的表情，心中略有些忐忑，因为他也不知道韩琛现在是怎么想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服务员礼貌的问候声，绘着松与菊的屏风被拉开，头系白毛巾的男人端托盘走了进来，然后跪着将几个热气腾腾的小碟子摆在了他们的桌子上。
“前餐是油炸豆腐配大麦茶，炙烤三文鱼和果树春卷，请慢用。”说罢，男人恭敬地退了出去。
油炸豆腐用的是日本豆腐，这种食品虽然口感和豆腐很相似，但制作过程却不含任何豆制品，是以鸡蛋为主要材料，辅以植物蛋白和调味料制作而成，配方和工艺可以追溯至江户时代，虽说是油炸豆腐，但看上去应该是先蒸熟后浇淋滚油使之外皮酥脆，在配上特调的酱油老汤和柴鱼片，外酥里嫩，酱香浓郁，看得王萧食指大动。
至于鱼生，三文鱼片在厚切时特地保留了鱼皮的部分，除了标准的芥末和酱油以外，店家还极为有特色地配上了盐，黑胡椒和喷枪，这样就可以让顾客有两种选择，第一种就是传统地直接蘸着料吃，而另一种就是辅以佐料，用喷枪将鱼皮炙烤焦脆再吃，也别有一番风味。春卷据说每个季节采用的材料都不一样，现在正值盛夏，除了胡萝卜秋葵以外，还能看见一抹令人倾心的淡粉色——那是樱花的花瓣。
“快吃快吃，凉了口感就差了。”王萧紧忙热情地拿起小碗先给韩琛夹起一大块儿完整的豆腐，然后再给自己夹起一块儿小一些的，就着酱汁呼噜呼噜吃了起来。
“谢谢。”
“客气啥，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王萧含糊不清地说道，他吃的又比较急，豆腐又有些烫嘴，言语中有些想要岔开话题的意思，“三文鱼想怎么吃？用不用我烤一下？”
“我说的是前几天你在水底救我的那一次。”韩琛端起酒杯，平视着男孩儿略微躲闪的双眼：“这一杯算是我敬你的。”
油炸豆腐的酱汁还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房间里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王萧愣住了，紧接着他两眼一突，喉结滚动了一下，滚烫的食物便顺着食道滑进了胃里。他感受着上颚和喉管火辣辣的痛感，脸上却已经绽放出了介于惊讶和惊喜之间的表情，还带着丝丝谄笑：“瞧你说的，咱俩谁跟谁啊，相互帮忙不是应该的嘛！更何况这人生地不熟的，咱们不报团取暖还能找谁去？”他双手奉着酒杯，恭敬地用杯沿轻碰了一下韩琛杯子的中下部位：“说起来这些天来我也一直跟你添了不少的麻烦，要敬也得是我敬你。”
瞧瞧这话说的，王萧心里都暗赞自己这段说的无可挑剔。
当然这也都是王父多年来浸淫和教导的成果，作为一个搞仕途的中层阶级人士，在宦海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王父现在也算是出人头地了，也正因此，他深知这酒局上的条条框框和隐藏的规则是多么重要，从王萧小的时候就有意识地培养他这方面的经验和知识，而这也让他平日里跟一些外地的亲戚见个面做个陪自是不在话下，就算是和不认识的长辈坐上一桌子，他也能谈笑自若地讲上一番毫不怯场。
“叮。”
杯子在空中轻轻相碰，王萧的心底也悄悄地松了口气，看样子韩琛是不打算追究自己那天的过失了，心中也为之一暖，没想到这家伙还记得自己的救他的恩情。
韩琛摇了摇头，“一码归一码，该感谢的地方就得感谢，做错了事情就得道歉，”说罢他又朝王萧促狭地笑了笑，“而且我还记得你是先把我塞进管道里送走的，虽然是大头朝下。”
一股真切的暖流从心底涌过，这次他脸上的表情变得真挚了许多，王萧老脸一红，嘿嘿笑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如果没有你，我也逃不出去不是?”随机他收敛了笑容，深吸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郑重地道歉：“对不起，我保证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了，以后你叫我往东我就绝不往西！”
韩琛点了点头，尽管这次王萧在某种意义上的确救了他是性命，但那纯属莽夫和凑巧的行为，要知道如果当时对方不在实验室里，他自己逃出去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说好了?”
“说好了(●°u°●) 」！”
韩琛点了点头，他象征性举了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干！”王萧也一仰头把酒给喝了，一抹红晕漫上了他的脸颊，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整间屋子的氛围一松，一时间似乎温暖了许多。
菜肴逐渐上齐，两人推杯换盏，话题逐渐轻快起来，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王萧在讲，韩琛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男孩儿从自己高中第一次去网吧说起，和朋友背着家里的大人出去通宵，又是如何发掘自己打游戏的天赋……一直讲到这两日在老板娘的手下怎么从一个被随意使唤的“下人”变成了炙手可热的“王牌选手”。
“那天我刚把你扶到床上，濑户莹那婆娘就让我去把所有的机子都擦一遍，好巧不巧的是遇上对面网吧前来踢馆的人。”王萧絮絮叨叨地说着：“新开的电竞网吧总会遇到这种情况，因为有不少以电竞为主题的网吧会养一些自己的选手，平时搞一些比赛啊，对抗互动之类的积攒人气，但我们的网吧才刚刚开业，就连网管都还没招齐……游戏定的就是OW，队员还是从顾客中拉来的，结果就是被人家直接戮了三局，那群人嚣张的气焰都要顶到天花板了，还说什么‘就这样的程度还不如滚回家去开儿童乐园’。网吧里来上网的人都有些坐不住了，觉得有些丢脸，于是除了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以外，很多人都结账走了……”
他又倒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在他边上已经横七竖八地倒着好几个酒瓶了，然而他却愈发眉飞色舞起来：“你猜接下来怎么着?”
韩琛笑了笑，心中早有定数，但却没有戳破，摆出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然后我就说让我试试咯，正好这游戏我还会玩，濑户老板娘正烦着呢，就让我上去了。债多不压身，反正光棍一条，我就和那群人打了个赌，赌的是谁输了谁家的网吧就直接关门大吉……当时所有人都惊呆了，濑户莹差点把我***了。”王萧有些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结果五局之后，那群人为了保住自家的生意，就把他们的比赛的参赛资格送给了我们，还帮我们把与其他十家的比赛安排地妥妥当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