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被吓傻了,不知道后面有没有再回答他别的问题。
只恍惚觉得他让我张开嘴,然后往里面放了一个冰块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入口一路往下流,我顿时就腹疼难忍,身体缩成一团,满身满头都是汗,开始在地上打滚。
桌子上的灯灭了,屋内一团黑暗,我好像被扔到暗黑河里的一条濒死的鱼。
再睁开眼时,人在医院的病房里。
我妈坐在病床前,脸色苍白,眼睛红肿,连嘴唇都干裂了,一看到我醒,特别激动,张嘴要跟我说话。
可惜她一句话没说完,我就又睡着了。
迷迷糊糊好像听到我爸妈在吵架,他们吵的声音不大,不过说的很急,来来回回都是修车铺的事,还有我的生死。
我记得我妈说:“我只要我儿子是个正常人。”
我爸低声恨恨地说:“我也想,可是晚了,如果不这样他就会死。”
当时我想,我不是正常人吗?哪儿不正常了?
他们没吵出什么结果,我的病也没好,一直都下不了床,像面条一样软软地团在床上。
再后来就出院了,被我妈安置在家里,我爸也回了他的修理铺。
回家以后,我妈每天早晚上香,虔诚跪拜,有时候我夜里醒来,睁一下眼,就看到她背对我跪在黑暗里。
她面前放着那块八角型的镜子,里面是一张模糊的黑幽幽的脸。
以至于后来很多次,我想起她时,都不太记得她的模样,只有一个跪着的女人背影,还有一张黑幽幽的脸,特别清晰。
不知是不是我妈感动了神灵,在她跪拜数日后,我的病竟然渐渐好了,到我跟别的孩子一样能跑能跳能吃饭时,她却一病不起,而且没过几天,就药石无医,去逝了。
直到她下葬,我爸才回来,安排了她所有后事,还给我找了一个寄宿的学校。
他还神通广大地在学校附近找了个补习班,一旦学校放寒暑假,我立马能被另一拔人接走。
不用回空无一人的家,也不用去他的修理铺。
只有每年农历七月,他会亲自把我接走,然后送到一座荒山里,跟一个老道做伴。
从八岁到十八岁,我一直像孤儿一样上学、生活,成绩渣成屎,学了一堆臭毛病。
我爸很少见我,见面也不怎么说话,但三天一个电话,一个月打一回钱像铁律一样,十年如一日。
好像就是为了确认我还活着。
这年夏天,我跟几个哥们儿抱着一堆啤酒,正在路边摊上就着地沟油烤出来的,不知什么来路的肉串,喝的豪气干云,吹牛皮把声音都练哑了。
裤兜里的手机“唔啦啦”一顿震,打断了我们将要成为全球首富的计划。
那头是我爸特别虚弱的声音:“陆明,是我,陆建,我快不行了,你能来一下修理铺吗?”
他说的断断续续,一句话差不多用了一分多钟,说完以后,电话“嘀”一声就挂了。
我手忙脚乱地往回拔,那头却已经关机。
摞下啤酒和哥们儿,当下就买了车票,往老家赶。
十年前我们家住过的房子,已经破败不堪,门上的锁早就坏了,手才碰一下,就颤抖着自己打开。
屋里除了蜘蛛网,还有各种野生猫狗老鼠住过的痕迹。
我伸手打掉遮脸的珠网,几步就跨到我妈当年常坐的那张梳妆台前,上面的八角镜子早已不见。
台面上积了很厚一层灰,已经看不到原来的样子,不过夹缝里放的东西还在。
是一张小小的卡片,已经被不知什么虫子造出了一堆洞,还有黄黄的液渍。
我按照上面的地址,风驰电掣地卷到我爸的修理铺时,已经是夜里。
出来招呼我的是一个比我还小的姑娘,她自我介绍说叫房川川。
我心里着急,一边跟她确认这家店的老板是不是叫陆建,一边往里面张望。
房川川一脸呆萌,眨着大眼睛说:“以前的老板叫陆建,现在的叫陆明,您找哪一位?”
我没空跟她掰扯这话的不合理性,火急火燎地说:“找以前的。”
“以前的走了。”
听到这话,我当下愣住,脑子跟被人掏空了一样。
空空荡荡的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吗?
不过,这些年诡异的经验,很快就让我恢复了理性,或许也是因为父子感情没那么深,所以痛苦的程度也不深,才能抽出精力想死以外的事。
我接到他的电话,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前后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
而一天前的这个时候他还在给我打电话,就算当下不行了,那不是还得三天才能出殡下葬吗?
这是规矩,所以他现在还没有入土,就算入土了还有坟堆。
过于急躁,我一把拔开房川川问:“在哪儿,尸首在哪儿?”
她瞪着我看,眼神奇怪。
好半天才很欠打地说:“他走了啊,不知道去哪儿了,走了两个月了,哦对了先生,您是不是叫陆明啊?”
她说着话,从工作服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在我脸上比划了一下。
那是我中学时候的照片,剪小平头,跟现在长发飘逸,风度翩翩的样子,不能相提并论。
不过人倒是同一个。
确认完身份,房川川突然就变的客气起来,连称呼也变了,一口两个“明哥”的把我往屋里请。
我跟着房川川一脚跨进修理铺的门,就浑身一激灵,打了个哆嗦,顺口说了一句:“空调开这么低。”
她没应,接着自己的话说:“明哥明哥,老板走的时候,还有东西留给您,就在楼上,我带您去拿。”
我爸留的东西是一台半旧的手机。
动了一下开机键,竟然还能打开,屏幕上很快就跳出一个画面。
背景是修理铺外面的公路和树林,而修理铺的房屋做成了图标样式。
我手指一点进去,上面马上跳出一段话:
“你已正式成为修理铺的主人,逃职等于死亡。
前途未卜,生死有命,祝你好运。”
“这什么意思?”
我拿着手机想问房川川,一抬头却发现屋内不知何时,就只剩我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