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平原，深秋气寒，落木萧萧，一望无际。

清晨，岚霭从终南山中飘然而下，浸染广袤大地，与渭河两岸的雾气连成一片，如纱似幕，随风而行，飘渺不定。

辰时刚过，阳光好似千万把金光闪闪的利剑，穿透雾霭，射向大地，一下子照亮了关中平原。

从临川岗上望去，渭河蜿蜒静淌，民屋偶现，炊烟袅袅。

晨光中，一名义军哨骑风疾火燎地从岗上飞马驰下，向中军大帐急报——营寨东边，十里开外，大队骑兵从长安方向挟尘而来！

听报后，帐中的李三娘微微一笑，说了声“终于来了”，随即传令全军，准备迎战。

号角长鸣，战鼓咚咚。

片刻，义军营寨的东面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伴随着滚滚尘埃，由远而近。

长安城中的数百重甲骑兵风驰电掣，旌旗林立，呈雁形阵势，如同乌云一般，黑压压地冲了过来。

这支队伍的每名骑兵，全身都裹在厚厚的铠甲之下，手持利槊，肩背短刀，马鞍上斜挂圆盾，连胯下的坐骑也身披重甲，只有马腿裸露在外，马头上则套着抵御弓箭击杀的黑色皮罩。

铠甲裹缚的铁骑浩浩荡荡，震天动地，如同一支钢铁洪流，排山倒海地呼啸向前。

五里，三里……

五百步，三百步……

大地为之震颤，疾风为之嘶吼。

铁甲骑兵眼看就要冲进营寨，大纛下，众将看向军帅，只见李三娘“唰”地一声，佩剑出鞘，营垒旁边，百名士卒同时用劲，如腕粗的麻绳应声而起，营外百步，黄土中“嚓嚓嚓”地腾起一排排尖尖的木栅，斜斜地指向奔涌而来骑兵。

隋军奔驰突进，猝不及防，在锋利的排栅前顿时人仰马翻，撞击声，嘶鸣声，哀号声，混杂在一起，尘埃伴随着血肉，飞溅到半空中，顿成深棕色的一片。

前面的骑兵撞到排栅上，非死即伤，摔落马下；后面的骑兵不明情况，蜂拥而至，对着前面的骑兵碰撞挤压，践踏而过，立时死伤大片。

转眼功夫，排栅前便堆积起一座尸山骸丘，血水汩汩四溢，直流到营寨门边。

“嘟—嘟—嘟—”

尽管如此，隋军阵中却响起号角，四方可闻，强攻命令如雷贯耳，重甲骑兵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击——后面的骑兵踏着同伴的尸首，狠抽马鞭，猛拉缰绳，高高跃过与排栅齐平的骸丘，挺着利槊，举着短刀，一个个红着眼，恶狠狠地朝大营扑来。

李三娘看得真切，一转头，令道：“高将军，是时候了！”

“遵命！”

高羽成抱拳一拜，跃身上马，手握令旗，挥舞向前，直奔营垒而去。

令旗到处，垒壁上推出来数十架木制机弩，每架都大如冲车，十多名士卒齐力把控，将八支马腿粗的长矟插入弩机凹槽，矟长三丈，铁头锋利，寒光闪闪；机弩后端，则是粗如树藤的牛筋大弦，直挺挺地绷在铁制机键上，蓄势待发。

“唰”地一下，高羽成用力挥下令旗，士卒们同时举起大锤，砸向机键，只听到“呯呯呯”地弦响之后，数百支长矟“呼呼呼”地脱机飞出，在空中留下一道道长长的黑影。

长矟射入骑兵阵中，势大力沉，猛不可挡，一支飞来，顷刻间便洞穿三四名骑兵，矟杆见红，鲜血四溅！

数百支长矟飞过，隋军骑兵惨叫坠地，肠开肚裂，肝胆俱出，滚滚黄沙，血迹斑斑。

如此凶狠的武器，隋军骑兵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惊惧之间，方寸大乱——有的继续冲击，有的勒马观望，有的拉缰回撤，整个骑兵阵营乱作一团，不复成伍。

见机发长矟大显威力，阻截了重甲骑兵的冲锋，大纛下，李三娘与众将都舒了一口气。

垒壁上，高羽成却不依不饶，冷笑一声：“得让他们吃吃苦头了！”

高羽成转身，面对军营中间部署的强劲石弩，使劲挥动令旗。

营中，十几架二层楼高的石弩同时发射，伴随着“铛铛铛”的弦响，硕大如斗的巨石从弩机上骤然弹飞，在空中划过道道弧线，重重地砸入乱蚁如麻的隋军骑兵之中。

巨石落地，震耳欲聋，顿时激起数丈高的黄土尘埃，在一片轰隆声中，向前乱滚，不可遏止。

巨石所过，死伤一片，肢飞体断，肝脑涂地，惨叫四起，血雾腾升。

眼看重甲骑兵已溃不成军，丧失了战力，这时，临川岗上哨兵来报，对面的隋军营垒大有动静，数千人离营而出，直逼义军的西边营垒而来。

李三娘笑了笑，扭头对萧之藏说道：“果不其然，前后夹击。”

萧之藏点点头，也笑了起来：“阴弘言来晚了。”

李三娘将三面令旗分别交给郝齐平、宋玉和周孝谟，令道：“两翼齐出，合围来敌；中军坚守，不得擅出！”

“遵命！”三将异口同声地答道。

……

原来，出征之前，阴世师便与阴弘言约定，长安到盩厔只有一天的路程，若超过一天未返程，万全起见，援军将于第二日出城，予以接应。

按照约定，阴弘言在营寨中苦等了一夜；这一夜，惊心动魄，刀剑往来，殊死搏杀。

此时，阴弘言身心疲惫，对长安的援兵望眼欲穿！

见东边烟尘滚滚，人马嘶喊，阴弘言料定援兵已到，急令麾下校尉朱匡武率领两千步卒出营，准备前后夹击，一举击破义军。

东边战鼓咚咚，号角长鸣，杀声震天，朱匡武知道机不可失，夹击对方贵在速决，于是挥动战刀，大呼向前，带领士卒往义军营寨压来。

相隔数百步时，“李”字军旗已映入眼帘，朱匡武大喝一声“杀进去！”然后一马当先，直扑营寨辕门。

就在此时，只听到号角沉沉响起，义军营寨南、北两门同时打开，两支数千人的骑兵分别杀出，沙尘滚滚，马蹄阵阵，呈两个弧形，似一对镰刀，闪电般地向朱匡武合围过来。

一看这阵势，朱匡武明白对手早有准备，偷袭已然不行，只能改为强攻，便回头大声令道：“长矛护住两翼，刀手上前攻垒！”

话音刚落，郝齐平、宋玉已带领骑兵杀到眼前。

失去了铁盾龟甲阵的隋军步卒，面对势不可挡的骑兵洪流，力不从心，防不胜防，长矛刺落当面的数十名骑手后，很快就被后面潮水般涌来的骑兵冲开缺口。

面对战马上寒光闪耀的数千把长刀，隋军步卒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长刀挥过，头断肢裂，血肉横飞；片刻之间，隋军两翼被冲得七零八落，濒于崩溃。

朱匡武见状，气急败坏，严令刀手拼死攻垒，以求生机。

突然间，垒上乱箭飞下，密如骤雨，隋军顿时倒下一片，呻吟抽搐，哀号不已。

朱匡武弃马步战，左手举起圆盾，右手挥舞大刀，高声喝道“给我上！”

士卒紧随其后，操持盾牌，挥动长刀，全力攀垒，攻击而上。

垒上，义军严阵以待，周孝谟见隋军孤注一掷，不顾一切地攻了上来，立即挥下令旗，将士倚壁力战，刀剑出鞘，长槊飞舞，劈头盖脸地向敌人砍斫下去。

一时间，刀枪相碰，盾槊互击，你来我往，血光四溅。

两军搏杀正酣时，一名义军小校飞奔而来，向李三娘禀告，鄠县的张福贵疾驰营中，有紧急军情呈报。

“咯噔”一下，李三娘如坠冰窟窿，暗叫不好，急令入见。

张福贵策马奔来，翻身跪拜，伏在地上哭喊道：“主子，不好了！隋军大队人马直逼鄠县，钱大柱管家让我飞马来报，求您派兵援救！”

李三娘一听，“唰”地一下，脸色苍白如纸，背心沁出冷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