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囤的唢呐管里结着冰。
这个来自陕北的司号员趴在交通壕拐角,黄铜喇叭口对准美军地堡射击孔。三天前师长特批的棉手套早已磨穿,虎口结着紫黑色的冻疮。他摸索着掏出珍藏的烟盒纸,就着照明弹的光晕写下最后一行字:
**妮子她娘,要是听见唢呐哑了...**
"轰!"
240mm榴弹炮的冲击波震落胸墙积雪。陈江河蜷缩在反斜面掩体里,用钢笔尖挑开缴获的工兵铲握柄——内层钢片赫然蚀刻着水门桥加固图纸。他突然明白为何美军地堡能承受直击炮火,那些呈六边形排列的钢筋混凝土结构,竟与蜂巢的应力分布惊人相似。
"陈参谋!爆破组全灭了!"观察员从潜望镜前回头,左眼插着半块镜片,"二梯队需要新的突进路线!"
陈江河的素描本在炮火中翻飞。他撕下教堂穹顶设计图,在背面画出地堡群立体剖面:七个主堡构成六边形阵列,核心枢纽竟是辆埋入地下的M4谢尔曼坦克。钢笔尖突然顿在通风口位置,那里用建筑制图符号标注着"气流速率≥3m/s"。
"烟!"他抓起电话机,"让三连烧湿稻草!往3号甬道灌烟!"
王满囤的唢呐突然响了。这个不识谱的农民乐手,正用《东方红》的调子传递方位指令。陈江河看见他迎着机枪火力站上胸墙,绑腿散开的布条在弹道中狂舞,像为死神献祭的彩幡。
地堡射击孔突然涌出浓烟。陈江河的流体力学知识正在战场具象化:六边形结构的高效换气系统,此刻成了致命毒气的输送管道。五名突击队员趁机突入核心区,用缴获的巴祖卡火箭筒对准谢尔曼坦克的发动机舱。
"咣当!"
王满囤的唢呐突然变调。陈江河转头看见他胸口绽开血花,黄铜喇叭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砸在冻土上发出沉闷回响。烟盒纸家书随风飘荡,最终落在林秀云的急救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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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野战医院**
林秀云的镊子夹着半片头骨。
她跪在冻硬的手术台前,用缴获的美军Zippo打火机灼烧止血钳。汽油味混着焦肉味在帐篷里弥漫,伤员腰间的《识字课本》正在血泊中泡涨。
"林大夫..."通讯员递来染血的烟盒纸,"王满囤同志的..."
字迹被雪水洇得模糊,唯有"满月"二字清晰可辨。林秀云摸向药箱夹层,取出个缠着胎发的子弹壳——那是赵铁柱的遗物,现在又多了张浸血的婚书。
突然响起的唢呐声让她浑身一震。透过帐篷缝隙,她看见浑身是血的王满囤在吹奏,肠子从炸开的腹腔垂落,随音符节奏微微摆动。降B调的《哭五更》在战场上空飘荡,竟与美军105榴弹炮的弹道声形成诡异共鸣。
"准备截肢!"她咬开最后一支吗啡安瓿。
手术刀划过股动脉时,大地突然剧烈震颤。林秀云踉跄着扶住器械台,看见水门桥方向升起蘑菇云——陈江河计算的油料库坐标终于被喀秋莎覆盖。她下意识护住药箱里的家书,却不知自己的白大褂后背已浸透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