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海领着几个精壮的亲兵,一头扎进了对那块“旧绑腿”布条的追查之中。
然而,几天下来,线索却如同石沉大海。
市面上早已不见这种布料流通,军中更是淘汰多年,偶尔有老兵家中或许还存着一两件旧物,却也与盐场破坏之事扯不上半点关系。
“大人,这条线像是被人故意掐断了。”陈大海有些憋闷地向蒋怀安汇报。
“府城那边,根本查不到任何与这布条相关的近期活动痕迹。要么是贼人手段高明,要么…就是这布条根本就是个幌子,故意扔出来混淆视线的!”
蒋怀安沉吟道:“看来,对方比我们想象的更谨慎。越是这样,内鬼的可能性就越大。大海,外部追查不必停,但重心要转回我们内部。”
与此同时,冯默的暗查也在悄无声息地进行。
这位老秀才心思缜密,行事老道。他没有大张旗鼓地盘问,而是借着整理县衙档案、核对人员名册的机会,将所有吏员、差役乃至新招募的工匠都梳理了一遍。
他会不经意地与几位信得过的老吏闲聊,旁敲侧击地打听某些人的日常言行、交友状况以及对新政的态度。
很快,几个名字进入了冯默的视线。首当其冲的是旧吏张七,此人曾因渎职被蒋怀安降级,平日里便常有怨言,与几个被清理的旧吏员私交甚密。
其次是仓库看守王麻子,嗜赌如命,欠了一屁股债,前段时间还被人追债上门,有铤而走险的动机。
最后,也是最让冯默觉得有些异样的是那个新来的木匠周七。此人手艺确实不错,干活也算勤快,但来历却语焉不详,只说是从外地流落而来,对于过往经历总是含糊其辞。
就在冯默暗中排查之际,县城里的流言蜚语却愈演愈烈,而且悄然变了风向。
原先指向神灵报应、府城打压的说法渐渐淡去,针对黎人的恶意揣测却被不断放大。
“那些黎蛮子,见不得咱们好!”
“肯定是他们干的,想搅黄了互市!”
“汉黎终究有别,大人太信他们了!”
这天,在汉黎互市的边缘地带,几个游手好闲的汉人青年,借着酒劲,故意去挑衅一个正在摆摊售卖草药的黎族老人,推搡着要抢夺药材。
眼看就要动手,黎石带着几个黎族巡逻队员恰好赶到,他脸色铁青,一把将那几个汉人青年推开,喝道:“你们想干什么!互市有互市的规矩,谁敢在这里撒野!”
那几个青年被黎石的气势所慑,悻悻然退去,嘴里却还不干不净地嘟囔着。
黎石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汉人眼中或多或少的猜疑和戒备,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这绝不是好兆头,有人在刻意撕裂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
当天下午,黎石便主动找到了蒋怀安。“蒋大人,”他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一丝焦虑,“盐场的事情,绝不是我们黎人干的!我石峒上下,都盼着陵水好,盼着互市兴旺,绝不会做这种自毁长城的事!”
蒋怀安示意他坐下,递过一杯热茶:“黎石兄弟,你的话,我信。我也相信石峒和绝大多数黎族同胞的善意。只是如今谣言四起,人心浮动,有人想借机生事。”
黎石点了点头,脸色凝重:“大人明鉴。我今天来,除了表明立场,还有一个线索。盐场出事前一天晚上,我们峒里有打夜猎的族人,在靠近盐场那边的山林边缘,曾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似乎与另一个穿着……穿着咱们县衙服饰的人,在那边秘密接触了片刻。当时天黑,距离又远,没看清具体是谁,但那身衣服,我们族人还是认得的。”
穿着县衙服饰的人?蒋怀安眼神一凝,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
几乎就在黎石提供线索的同时,在被毁的盐场工地上,苏梅也有了新的发现。她正带着几个工匠清理被堵塞的引水渠,淤泥和杂物被一筐筐地运走。
忽然,苏梅从一堆石块杂草中,捡起了一小块形状规整的硬木楔子。
这楔子约莫手指长短,一头尖锐,另一头平整,边缘打磨得颇为光滑,显然是精心制作而成。
“大人您看,”苏梅拿着木楔子找到蒋怀安,秀眉微蹙,“这东西是用来加固堵塞物,让它们更难被冲走的。但您看这工艺,切面平整,角度精准,绝不是随便找块木头劈砍出来的,倒像是……像是有经验的木匠做出来的活计。”
木匠?蒋怀安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冯默排查名单上的周七。
线索似乎正在汇聚。
而在县衙负责贡献点兑换记录的林婉儿,也发现了一丝不寻常。这几日兑换量巨大,账目繁杂,但她做事向来仔细。在核对前几日的兑换记录时,她注意到木匠周七在盐场出事前两天,曾用贡献点兑换了超出常规用量的桐油和好几捆细麻绳。当时登记的理由是“需要修缮家中几件老旧木器和工具”。
这个理由本身没什么问题,但结合盐场被破坏、窝棚被烧的情况,桐油和麻绳就显得有些敏感了。
林婉儿犹豫了一下,她不确定这算不算重要线索,但想起蒋大人强调过任何异常都要上报,最终还是将这份记录单独誊抄出来,呈送给了冯默。
傍晚,县衙后堂。蒋怀安、冯默、陈大海围坐在一起,苏梅和林婉儿因提供了重要线索,也被叫来旁听。
冯默将林婉儿的发现和黎石提供的线索,以及苏梅找到的木楔子,一一摆在了桌面上。
“大人,黎石兄弟的目击证词,指明有县衙内部人员参与;苏梅姑娘发现的木楔子,指向了懂木工的人;而林姑娘发现的异常兑换记录,恰好与木匠周七有关。再加上此人来历不明……多重线索,都指向了这个周七!”
陈大海一拍桌子:“那还等什么!直接把这小子抓起来审!不信他不招!”
蒋怀安却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周七是内鬼的可能性极大,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他背后一定还有人指使。这个周七,很可能只是个被推到前台的棋子,甚至可能是个弃子。我们现在直接抓他,证据链并不完整,他完全可以抵赖,或者攀咬他人。更重要的是,一旦打草惊蛇,他背后那条真正的大鱼,就可能彻底潜伏起来,再难寻觅。”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稳:“我们的目标,不只是抓出一个内鬼,而是要挖出幕后的黑手,彻底清除这个威胁。所以,不能急。我们要让他自己跳出来,而且要让他带着他背后的势力一起跳出来,人赃并获!”
“大人的意思是……设个局?”冯默领悟道。
“没错,将计就计。”
“我们需要一个足够诱人的诱饵,一个让周七和他背后的人都无法拒绝,并且相信能够轻易得手的诱饵。”。
接下来的两天,蒋怀安一反常态,多次在公开场合唉声叹气,抱怨盐场修复工作进展缓慢,主要是因为缺少关键的修复材料,尤其是急需一批经过“特殊处理、能够耐海水腐蚀”的珍贵木材,用于修复晒盐池的核心结构。
他还“无意”中透露,这批木材价值不菲,几乎掏空了县衙本就不多的储备,是“挪用了部分预备军资”才勉强凑齐的,将暂时存放在港口附近的一个独立仓库里。
这番话,自然很快就传遍了县衙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