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颂久违地做了梦。
小时候,她总是做梦,习武之后,日日劳累,才睡得安稳些。后来她当上了皇帝,心却没有放下,醒着的时候她便找人陪自己玩乐,玩累了才稍微阖眸歇息,醒了继续唤人。这时的周颂,开始觉得做梦是一种福气。
但现在的梦,实在让她高兴不起来。
“阿爹,哥哥,不要啊!女儿错了,女儿再也不敢了!”
梦里,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把一个身材瘦削的少女摁在地上,少女面前是一个面带凶煞的男人。男人手里拿着鞭子,神色严峻,看少女的眼神里带着厌恶。
这个男人是周颂的父亲,周老爷,另外两个男人,则是她的兄长。
“你错了?你哪里知道错了!妇人家不守妇道,偷练武功,还跑到武林大会上丢脸,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
说罢,手起鞭落,牛皮鞭重重地落在周颂背上,鞭打之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周颂痛极,浑身脱力,倒在了地上。然而周老爷并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似乎通过鞭打可以夺回被周颂抢走的风头。
“阿爹,阿爹,女儿真的知错了——啊!”
这一鞭打到了周颂的脚踝处,周颂顿时觉得筋骨快要断裂,再也用不上力。
“……大哥,二哥,求求你们,劝劝阿爹!”
再这样下去,周颂觉得自己会被打死,使出浑身解数,用手往前爬去,试图抓住两位兄长的衣襟,却被嫌恶地躲开。
见没人能帮自己,周颂再也忍受不了,冲周老爷大吼道:
“这些都是我应得的!我苦练武功,给周家长了脸面,你们只觉得我煞了你们风头……唔!!”
还没说完,周老爷便恶狠狠地往周颂腹部踹去,之后便是一脚又一脚,接踵而来,直到周颂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周颂心如死灰,泪水和血液交织在一起,嗓子早已因之前的哭喊沙哑,但她的口中,还是不依不饶地念叨着,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这些都是我应得的……”
少女本应该彻底放弃,但她突然像一头濒死的小兽一般,剧烈挣扎起来,一时连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都按不住。
周颂仿佛忘却了身体的伤痛,拼命地向周家大门跑去,那扇门是她逃脱的唯一机会。
突然,周颂感觉脚踝传来剧烈疼痛,霎时,血花飞溅,她倒在了门口。
周颂惊恐地往后望去,只见周老爷一手提剑,剑露寒光,沾着周颂的血。
周老爷挑断了周颂的脚筋——她的亲生父亲,让她变成了一个废人!
!!
在梦到周老爷挥剑打算挑断她的手筋时,周颂突然惊醒。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已被冷汗浸湿。她心有余悸地动了动手脚,发现还可以活动,方才放下心来——
这是她第二次重生。
第一世,她只是周府一个普通的小姐,一辈子被困在深闺之中,没有练过武,更没有当上皇帝,她只是默默地嫁人,最后含恨早逝。
第二世,她怀着仇恨重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成为天下第一、一代女帝,结果还是死于他人之手。
能够再次重生,她并不意外。
人一共有三魂七魄,三魂分为:天魂,地魂,人魂;七魄分为:喜、怒、哀、惧、爱、恶、欲。
一些人死后,三魂七魄并不会迅速消散,而是散落人间,这些人需要在三世之内集齐自己的三魂七魄,才能够真正重生,若是没有集齐,便会迎来真正的死亡,并且永世不得如轮回,是真正的形神俱灭。
在上一世的重生里,周颂就把这些弄清楚了,并且集齐了自己的三魂,只剩下七魄。
这是她的最后一世,若是再不集齐剩下七魄,迎接她的将是灰飞烟灭。
但这次重生,明显跟上一世不同。
周颂坐起,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感到比以前更加僵硬,也更加瘦弱,再往四周看看,这里不是她以前住的周府,也不是皇宫,分明是一间残破的茅草屋!
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脑内快速地思考着对策,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叶哥哥、叶哥哥!都已经日上三竿了,你还没起来吗!”
叶哥哥?莫非这是叶行川的家?
“我——!!”
周颂出声的那一瞬间,她就愣住了——虽然这声音比死前听到的青涩不少,但她还是认出了,这是叶行川的声音!
“你怎么不说话?我要进来了哦。”
“别!我、我在穿衣服呢!”
见门外的少女准备开门,她连忙制止。实际上她根本没有多余的衣服可穿。
这间茅草屋摇摇欲坠,设施十分简陋,有一套破旧的桌椅和简易的灶台炊具,和一个铺满干草席的炕。虽然寒酸,但被收拾得很整洁,看得出来屋主平日里很爱干净。
而周颂身上的衣服早已不合身,又紧又小,穿着十分难受,应该是很早以前的衣服。
周颂清清嗓子,尽量学着叶行川的样子,打开了门。开门的瞬间,那少女差点扑在周颂身上,原来那小丫头一直倚在门前偷看!见了周颂,少女立刻满脸通红,支支吾吾起来。
前世周颂宣布迎娶叶行川之后,叶行川的母亲与一名女子经常跑到皇宫前哭闹。当时她心情很好,特意给叶行川家中送去万两黄金,还吩咐侍卫将她们劝走,千万不可动粗。她不知道那名女子和叶行川是什么关系,但若是感情不深,这女子断不可能为了叶行川到皇宫面前撒泼。
周颂认出眼前的少女,正是那个女子,段惊蛰。只是她对段惊蛰的印象向来是泼辣聪颖,眼前这个满脸娇羞的小丫头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咳咳、我是担心你才偷看的,别多想啊!”
段惊蛰看周颂上下打量着自己,难免不自在起来,极不自然地挠挠头,眼神躲闪起来。
周颂没有言语,眼前活生生的段惊蛰让她一时陷入了回忆之中。
段惊蛰在皇宫前哭喊撒泼,大骂她是“狗皇帝”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而现在她却梳着双丫髻,眨着一双圆润杏眼,脸边还有一点婴儿肥,和前世实在是差别太大。
“哎,你发什么呆?不会是睡傻了吧!”
段惊蛰见她半天没有动静,便伸手想捏捏她的脸。这异常亲昵的举动让周颂措手不及,下意识躲开了。
然而这一躲,让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陷入尴尬。
“……我去洗把脸!”
周颂打破沉默,急急忙忙地打开门往屋外跑去。
于记忆中的一致,屋外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前世时,叶行川曾经带她来过这里,帮她用澄净的溪水洗刷着伤口。
周颂看着水中倒映出的熟悉的面庞,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挺拔的鼻梁,深沉而坚毅的眼神,被晒得略黑的皮肤,与记忆中别无二致。只是少年时期的叶行川,因为长期吃不饱肚子,身材很瘦弱。
望着这张脸,周颂感到鼻头有些酸——这是她拥有生魂之后,第一个喜欢上的人。
她捧起河水,往脸上扑,连带着洗去了欲滴未滴的泪水。
她想起了叶行川和她坐在小溪边,各自清洗着伤口与风尘,分食着得来不易的食物。
周颂洗完脸,盘算着去寻找叶行川。
正打算起身,她就感到被人一脚狠狠踹到了溪里。这一踹突兀又野蛮,水虽然不深,但她还是被水呛得不轻,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听到岸上传来尖锐的笑声。
“叶行川,大呆子!”“呆子呆子!没想到你娘是个傻子,你也是个呆子!”“你爹也是个疯子,你们一家真是绝配!”
“你们!!快滚,别在这里撒野!”
刺耳的言语中,偶尔传来段惊蛰几声呵斥。只见段惊蛰冲到他们面前,想把他们推走,然而三个少年一用力,把段惊蛰也推到了河里。
“啊!!”段惊蛰重重地撞上了河中的石头上,一时间痛苦地无法起身。
周颂看着眼前三个顽劣的少年,想起来他们是叶行川的三个表兄弟,经常听从大人的命令,跑到叶行川家中捣乱、抢粮食,平日里也会联合起来欺负叶行川。
前世她和叶行川相处的短短几日内,他们没少来找茬,还经常抢走他们的干粮,想到这里,周颂顿时火冒三丈,今时不同往日,当初她和叶行川都体质虚弱,无法与他们抗衡,可现在不同。
周颂试图在体内调动内力,发现前世的修为已消失殆尽,但不打紧,上辈子练的武功深入骨髓,对付这些混混绰绰有余。
她蓦然起身,挺直身板向那几个少年走去,带头的那个看着她不同往日一般忍让,也来了兴趣,嘴里嘲讽道:
“哟,小崽子在这儿装什么……”
没等他说完,周颂便一拳打到那带头的人脸上,旁边一个小喽啰看着自家老大挨打,立刻冲上前想替老大出气,周颂顺手抓住那人手腕,一个过肩摔,将那人扎扎实实地摔到了地上。
见状,另一个也冲过来,为了面子,也要揍周颂一顿。
然而周颂三下五除二地就把他们打趴在地,她压在带头的少年身上,恶狠狠地问道:
“说,你们日后还敢不敢?!”
“叶行川!你给我等着……”
周颂又一拳狠狠地砸到他脸上,那少年才拼命摇头,瞬间改口:
“不不不,不敢了、不敢了。”
“我告诉你们,以后你们要是再敢来找茬,我让你们连家都回不去!”
说罢,周颂起身,还不忘往他身上补一脚,三个小混混才连滚带爬地溜了。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周颂心里说出不出来的快活,这时,她才想起一旁的段惊蛰,连忙跑过去查看。
段惊蛰还坐在水里,俨然一副被惊呆的模样,见她没有大碍,随便交待了几句,就丢下段惊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