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大陆，春秋王朝，云州，离县，不知山。

那是个很远的地方，远到朝廷想管都有心无力；那是个很偏僻的地方，是贬谪发配的极佳选择。

因为是边疆，所以战乱丛生；又因为不是什么战略重镇，所以离县每年最大的困难也不过是秋收时节的几批马匪。

原本是这样的。

直到一位豪侠横空出世，他打跑了马匪，教县里的人如何种田、编织陷阱抓捕山里的野兽，又把剑架在欺压百姓的县令脖子上，说这片地方别说是你，皇帝老儿也管不着。

县民欢呼，说你来做我们的县令吧。

豪侠不愿做官，只说：“要不我教你们做生意吧。”

于是凌家在离县扎根，什么生意都做，从野兽皮骨到丝绸铁器，从离县慢慢发展到整个云州，整个云州人民，日子都开始好过起来。

云州的繁荣引起了朝廷和敌国的重视，这方原本欣欣向荣的净土被搅乱，后来还是豪侠率领弟子们以铁腕手段逼迫两国元帅会谈，最终签订契约。

凌家不倒，大军不入云州。

民间事，报春秋官；江湖事，归凌家管。

“哪有这样窝囊的侠，大侠不都应该是潇洒花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么？”不知山上，正在砍柴的青年人喃喃自语。

他名为叶兴羽，从小在这山里长大。

从两岁起——或是更早以前——他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砍柴。

煮饭要用柴，洗澡要用柴，修补篱笆要用柴，谁让他摊上个连夏季都要用开水烫身子的师傅。

据师傅说，他捡到自己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婴儿，刚好他缺个能帮他砍柴烧水的男娃，就顺手把他带了回来。

据师傅说，他年轻时候是江湖百晓生，丰神俊朗白衣飘飘自是不必说，不止春秋王朝，连更遥远的地方他都见识过。

所以除了砍柴之外，他还教叶兴羽认字，还给他讲故事。

“你这命啊，实在是薄，所以我索性给你取了个羽字，再跟着我姓叶；后来又想啊，不够飘，就又给你加了个兴旺的兴。”

这人就是这么对自己唯一的亲徒弟的。

“写错了写错了！是师傅！不是父！得跟博学多才的博字沾上边！”

尽管除了堆了一面墙的、师傅自己写的书以外，这么多年来叶兴羽再没找着什么可以证明他博学多才的证据。

师傅是个郎中，被离县的乡亲们称道一声“老神仙”。原因无他，只消点上一点火苗，手里一卷银针，银针在火上一过，又在病患身躯穴位一扎，配合山里的各种草药，多大的病症都能尽数除了。

给人治病他也不要什么，要什么都是使唤叶兴羽去山里给他找回来。所以逢年过节叶兴羽总能收到来自县里铁匠大叔织锦阿姨送过来的各种礼物。

除了草药、野味，师傅平日里使唤他最多的，自然还是家中柴火不够，让他出去砍柴。

且不能随意为之，必须配上特殊的呼吸法，和特殊的劲力流转。

每一斧挥落，经脉中流转的真气就又会多上一分。叶兴羽曾经问过师傅这是不是某种武功秘籍，师傅丢了颗花生米在嘴里咂咂嘴：

“当然是。不然我让你炼它干嘛。”

于是叶兴羽对砍柴也就不是那么抵触了。下次得空时他又问：

“师傅，我这内力究竟到什么境界了？”

“境界？什么境界？就没人仔细划拉过这几道条条框框的。”

顿了顿，师傅又说：“不过打几个没修炼过的小瘪三还是没什么问题。”

叶兴羽哑然。从此只好更加卖力砍木柴。

砍啊砍的，从两岁砍到十八岁，内力倒是越来越深厚，可偏偏师傅没教过他一招半式。

年少时他也曾缠着师傅，师傅死活不松口。等年纪再大些，想学招式的念头慢慢也就淡了。

主要是师傅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

“夕阳都快下山了……该回去烧水了。”

收起散落的木柴，用树藤绑得结结实实。叶兴羽扛起足足百来斤柴火，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山中木屋所在的方向走去。

其实他身高足有九尺多，体型也是壮硕，虽不至于满脸横肉，说能一拳打死野猪也有些夸张，不过不用内力的情况下，一拳给它打个不省猪事倒还是绰绰有余。

若是用上内力，那就不能考虑野猪了，而是这附近树材的主干都断了他还上哪儿要柴火去。

“师傅！你徒弟我今天收获颇丰啊！摘了不少野菜野果，要不是你说最近没有胃口不想吃肉，我还能给你提回来……”

叶兴羽推开篱笆门，愣住了。

院内石桌上的花生米摆放得整整齐齐，就连从县里刚买回来那坛酒也没有开封。

“师傅？太阳都下山了还没起呢？”

叶兴羽一个九尺多的汉子，此刻双手竟是在微微颤抖。

片刻，他快步上前，推开屋门，直奔师傅的卧房。

脏乱的被褥收拾得整整齐齐，四周散乱的书被分门别类整理成几摞，叶兴羽环顾一圈，在师傅的书桌上静静躺着一张满是字的纸。

“连折都不折，有这么敷衍的么……”

叶兴羽拿起那张纸，不出意外是封告别信。

[混账徒儿，

这些年我一直想把你培养成一个玩世不恭的混蛋玩意儿，也不知是过犹不及还是你天性如此，总之应该是失败了。

师傅的身体撑不了多长时间了，有几笔旧账还得去算算。你在家里把我留给你的书都看了，背下来，然后连这个木屋都一把火烧尽，下山。

别问我下山去做什么，也别打听我，老子当年在江湖混的时候，朋友不多仇家不少，打听我就等于找死。

也别问我你下山去做什么，找点正经事做，讨个老婆生个大胖小子，对得起老子救下来的这条命就够了。

要是有缘江湖再见，那就装成不认识。

徒儿啊，徒儿啊，最后听师傅一句劝：

武功秘籍你是炼了，千万不能入江湖。

你独一无二辛辛苦苦栽培你成材的师傅留给你的最后一点嘱托]

“我知道了，师傅。”叶兴羽将信纸折叠，放进怀里。

“师傅啊，师傅啊，您可能还不知道吧……”

“徒儿顽劣。您留给我的这些书，我早都记得差不多了。”

自此以后，又过去了两年。

两年后，山中大火，不知山里再无老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