蛄窑村的老百姓们也不知道这梁布泉葫芦里头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虽说这些个家伙现在的模样已经算是彻底脱离了“人类”的范畴，可有关于那个所谓的主母，以及和主母相关的种种异象，对于它们而言，实际上也都仅仅是摸着石头过河而已。

蛄窑村先前也无非是这十万大山深处的一个极为普通的村落，早年间村长带着族人意图从十万大山的那一头，闯到广西这边谋生路。山里头蛇虫鼠蚁多如牛毛，再加上瘴气环绕，临行的时候满打满算大概百十来号子人，刚刚进入十万大山腹地，就只剩下不到三十个了。这一路上又是躲猛兽，又是避毒虫，爷们几个算是彻底断了水也绝了粮。当初这些人本寻思就这么死在山里算了，可是饱死鬼总算好过饿死鬼，他们就刚巧走到了这汪湖泊的边上，刚好有那么几个人喝了这湖里的水。

后头的事情我就是不说，您列位也猜得出来。

饮水之人声称是自己得了天宫的点化，母主要他们在湖水旁边安营扎寨，就地组成一户村落。只要是代代如此供奉，保证村里的人长生不老而且吃喝不愁。

咱说这人活一世究竟为了点啥啊？抛开那些个高大上的理想不谈，想必没人愿意说，自己这一世为人，是为了吃苦受累去的。所谓的人生如苦旅这种说法，是因为平日里活得就不痛快。要是一个人能吃喝不愁，每天每时都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恐怕寿命变得无限长，对这群人而言那就是好事了。

信奉母主，不单单给他们带来了长寿，还给村落里的每个人都带来了收成。蛄窑村的老百姓心里头感念这母主的大恩大德，自然也乐得年年供奉，甚至血祭。

他们不了解主母那个层次的神明究竟是喜欢些个什么东西，总而言之，只要是有人在赞美主母，那这人一定就是个好人错不了。

所以梁布泉在这磕头作揖念念叨叨的时候，余下的那一众蛄窑村老百姓就也跟着呼啦啦地跪了下去，应着梁布泉的说辞，也在那拜上了主母娘娘。

按说这梁布泉真的明白所谓的主母的源头吗？

他要是真知道这里头的种种经过，恐怕早就把主母的神位给掀了去了。这家伙跟着赵友忠混了这么长时间的江湖，谣门算命出口成章的本事，那是他们的基本功。如今像模像样地跟那拜，也无非是想把祸水东引，别让蛄窑村的这群怪物真的硬生生再把湖水给他灌进了肚里。

就在众人念念叨叨，磕头作揖的空档，梁布泉下意识地回过头，又瞥了背后的湖水一眼。那所谓的大湖哪里是什么清澈见底啊！湖面上瘴气盘旋，湖水黑得就像是读书人写字用的墨水一样，怪不得喝了这湖水就要出幻觉，看那模样，恐怕鹤顶红和砒霜都毒不过这种水！

众人三拜九叩，村长却穿着一袭黄袍晃晃悠悠地从林子里头冒出了头，他瞧见村民们跟犯了神经一样趴在地上磕头，先是轻轻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又拿石杯在桌子上用力地敲了两下：“干嘛呢你们！”

这村长的模样可跟一个个好像是烂泥怪物般的众人不同，这白发白须的老者，则更像是村子外面的普通人，只不过，村长的胳膊好像要比常人更细更长一点，还多了个大肚子，额骨上方也有轻微的隆起，不过没有众村民看上去的那么夸张。

这老头更像是个修了仙，得了道的苍蝇精。听见他这么问了，梁布泉赶在众人之前就先开了口：“爷爷，母主金安，万寿无疆。大典行事在即，吾等于此正在感念主母恩泽，判主母早日登临，极乐永驻！”

老村长瞧着梁布泉，轻轻地眯起了眼睛：“你的眼神……清亮了！”

这老东西的话里有话，所谓的清亮了究竟是在指他已经发现了梁布泉脱离幻觉，还是朱和梁布泉终于放弃了反抗，梁布泉自己也寻思不明白。但不论如何，这时候接着老村长的话茬子往下说，绝对不是什么聪明之举。

后者讷讷地点了点头，抓着自己的头发又再次跪了下去：“母主金安，万寿无疆！”

众人也和着他喊：“早日登临，极乐永驻！”

村长好整以暇地吧嗒了两下嘴：“不错，得了清明了！”

梁布泉没说话，只是自顾地把头埋得更低。这会儿还没弄明白那所谓的母主究竟是些个什么玩意，万一漏了马脚，在这和这群村民打起来了，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贾镜那伙人还没清醒过来不说，他最担心的是，这几个村民在没有解决掉母主之前恐怕压根也杀不死。活人和一群不死不灭的东西打消耗战，那不成了天子一号大傻蛋了吗？

他只听着身前的草地咯吱咯吱的响，料是那个村长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跟前。

万一这老村长发现我的毛病可怎么办？

实在不行老子就他娘的装疯，谁让我和谁吃饺子，我就咬谁的脸！横竖都是要疯掉，老子打不了先疯给他们看！

心里头正这么想着，他就只觉得一只大手轻轻地搭在了自己的脑瓜子上头。

那老村长的声音干瘪而沙哑：“把头抬起来。”

梁布泉也不知这村长的葫芦里头究竟是卖的什么药，这会儿要是反抗不抬头，反而显得他自己心里头有鬼了。当下努力地定了定心神，梁布泉又笑呵呵地把脑袋给抬了起来：“爷爷您吩咐。”.

“你娃……从前跟我汪家玉有过一段是不是？”

老村长的目光如水，静静地盯着了梁布泉的眸子，好像是要把他给忘穿一样。

梁布泉咽了口唾沫，讷讷地点了点头：“是，我从前跟你家姑娘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老村长的目光依旧深沉：“你喜欢我姑娘？”

谣门骗术最高超的伎俩便是真假参半，半真半假。这会儿自己的小命都给捏在了村长的手里头，他也没必要再去撒那个谎了：“对，我喜欢她，贼喜欢。”

老村长轻轻地眯起了眼睛：“可我已经把姑娘许给了别人家了，今儿个理应是我家娃娃的大婚之日，你可知道？”

梁布泉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

老村长的声音一凛：“你恨不恨？”

梁布泉紧跟着脱口而出：“我早就不恨了。”

这句话倒是真的，在原来那个真实的世界里，他就已经见过汪家玉一面了。对于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他只能说“追求不同，结果不同”，汪家玉想过有钱人的日子，而他梁布泉却只能扛着二十四道仙梁的责任满脑子的山岭平川。两者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要走的道路自然也不一样。

至于这个村子里的那个“假的”汪家玉，他这更是不在乎了。换句话说，他更在意的是如何才能把贾镜和那一票子兄弟，从这个村落里头完好无损地带出来。

老村长的目光如刀，死死地盯着梁布泉看了好久，似乎真的要通过这一小段时间的注视来吧他给看穿一样：“你现在有喜欢上了别的姑娘？”

梁布泉心说，这老头子哪来的这么多戏呢？老子看上谁了，喜欢上谁了，跟你有什么关系，这老头子今儿个说的这些个话，咋就他娘的跟个村头老太太似的呢？

不过心里头虽然这么想，他嘴上也不能啥玩意都说，赶紧把话题往他关心的方向上辙：“爷爷，我喜欢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主母需要谁，您说对吧？”

老村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又重重地拍了拍梁布泉的肩膀：“起来吧，孩子！”

梁布泉就这么满脸错愕地从地上又站了起来，随后老村长指着他们身后的老林子又拍了拍手：“你瞧瞧这里头的是谁？”

正说着话，两个浑身腐烂恶臭的烂泥，就这么从林子深处缓缓地“走”了出来，与其说是走，其实给说成是爬行才更为恰当，因为这两团黑乎乎的烂泥瞧模样也压根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人形，梁布泉只能隐隐约约地从气味上分辨出来，那靠着右边的一个应当是所谓的汪家玉，因为她身上带着呢么一丝一毫的柴火味。

女人下厨，男人种田，在蛄窑村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梁布泉理应明白这其中的规律。

他就这么讷讷地盯着两坨烂泥，苦笑着咧了咧嘴：“爷爷，您这话是啥意思？要我给汪家玉证婚吗？我……我这岁数，不合适吧！”

“证婚？哈哈哈……”

老头子又是大笑了一番，其余那些个村民也跟着老村长哈哈大笑，李二狗这时候不知道打哪冒了出来，拍着梁布泉的后背是一脸的谄媚之色：“恭喜你啊梁子，咱村长这是答应把汪家玉嫁给你啦！”

“嫁给……我？”

梁布泉仍停留在方才的错愕当中回不过神来，“今天不是汪家玉和那个……那个谁来着……不是汪家玉和别人的婚礼吗？汪家玉和我成亲了，那他怎么办？”

梁布泉手指另一摊烂泥，这边才刚要推辞，村长的大嘴一张，那团黑乎乎的烂泥瞬间就变成了一股烟，转瞬就让村长给吞进了肚里。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老村长一抹嘴丫子，朝着梁布泉邪笑道，“这是自然规律，也是母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