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布泉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张宏山的帅府里头。

原本住在山里的张宏山，不知在啥时候终于把部队重新调回了奉天府。屋子里头没有人，床头上摆着熏香摆着酒，不远处还堆着一大团刚被换下来还沾着血的纱布。他想坐起来扫听扫听四周围的情况，可是刚要用胳膊撑起身子，浑身的骨头就像是散了架一样的疼。没办法，再想叫唤两声把人给喊进屋里吧，嘎巴两下嘴，可是嗓子眼里只是发出了一连串干锅烧水一样的“滋啦”声。

也不知是那黄三太爷究竟用自己的身子骨干了些啥事，雷家那伙人到最后究竟是生是死，胡红妆到头来究竟怎么样了。他就只能像是根木头一样倒在床上，干瞪着眼看天棚。

直把那映着金灿灿日光的天棚给看得蒙上了一层青蓝色，这时候屋门才有人打开。

梁布泉费劲巴力地别过脑袋，推门进来的是贾镜，这姑娘瞧见梁布泉醒了，立马在蜡黄的脸上漾起了一抹喜色。

“梁子，你可算是醒了！”

贾镜三步并做两步地冲到了梁布泉的身边，把怀里抱着的一大摞大大小小的药膏全数给倒在了床上，“能起来吗？”

梁布泉张了张嘴，嗓子眼里咕噜咕噜地一阵乱响。

“起不来也没办法，别勉强自己啊……”

说着话，贾镜就伸出手把梁布泉给扶了起来，手把手地将梁布泉的两条胳膊抬起，随后帮他解开缠在身上的纱布，“知道你这一次睡了多长时间吗？整整半个月！我们还都以为你要撑不过去这个坎了呢！瞧瞧你现在瘦的……亏了张大哥帅府上的帮工心眼好，这段时间一直都是由他给你煮米汤喝，一天五六遍的喂你，生怕你病还没瞧好，反倒是给活活地饿死了。”

换完了纱布，贾镜又把床上的瓶瓶罐罐给拿了起来，绕到后面拿药膏给他搓背。这感觉凉丝丝又火辣辣的，说不上来到底应该怎么形容。

“赵大先生看见你这模样回来，差点没给气死。”

贾镜上下搓着梁布泉的背，后者就也跟着她的力道前后不停地晃悠，“你猜怎么着，人家老先生一眼就瞧见了你把咱们的护脉真诀给混在一起用的事了。后来他还问我，为啥用个真诀能伤成这样，我就把你怎么对付的雷明阳，怎么请的黄三太爷，又是怎么扔下龙头拐，自己发明了个二诀混用的法子给说了，别怪我嘴快，当时我真是要吓死了。雷家人死的就剩下雷毓敏一个，你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快给碎成渣了，当时是一地的血。不单单是我，就连四哥都快给吓死了。”

雷明阳死了？

胡红妆还是把雷明阳给弄死了？

黄三太爷他不是一直说自己有多厉害吗？到头来怎么连个狐鬼都对付不了？

梁布泉听得一阵气结，嗓子眼里叽里咕噜地又是爆发了一阵响动，呛得他自己也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你别激动啊，现在正是要养病的时候，你别激动！”

贾镜轻轻地拍着梁布泉的背，“你是担心胡红妆的事吧……她没死，毕竟再怎么说，她也是黄三太爷的本家，三太爷没跟她下死手，但是这可苦了你了，你是不知道他三太爷出手的方式有多邪门，要不是先前在咱金门里头学过萨满术的一些个入门的法诀，我在我师父那，还听说过一些关于东北野仙的神迹，要不然，我还真以为黄三太爷是个什么外来的妖邪呢。你见过长了一身眼珠子的黄皮子吗？黄三太爷当时劝了胡红妆好久，可是那狐鬼压根是茅坑里的石头，油盐不进，三太爷一生气，你浑身上下的汗毛一下子就裂出了口子，身上的血就跟不花钱似的往外流，紧跟着从哪些血口子里头就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眼珠子。”

搭在梁布泉背上的手顿了顿，紧跟着贾镜接着道：“老仙说的话我也听不懂啊，就只知道那些个叫狐鬼给上了身的旁人全都捂着脑袋一边磕头一边哭，哭的声都不是啥好动静，四哥当时哭得最惨，脑瓜子上头磕出了血，眼睛两边也淌着血泪。胡红妆一个劲地喊冤，她喊冤枉的时候用的是赞人间的词儿，后来你猜怎么着……你一下子毫无征兆地趴在地上开始吐，一开始吐的还是鲜亮的红色的血，紧跟着就开始顺着嘴角往外喷黑水，再跟着……再跟着我就看见一个几尺来高，浑身眼珠子的黄皮子顺着你的嘴就爬了出去。不用想我也能猜出来，那个兴许就是黄三太爷的法相。”

黄三太爷这会儿又不知是去哪神游了，梁布泉在脑子里面叫了他好几声，这老仙爷爷压根就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这浑身眼珠子的黄皮子舔了舔嘴巴，紧跟着竟然就说上了人话。”

贾镜似乎狠狠地咽了口唾沫，随后又开始往梁布泉的胳膊上面搓药，“就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如果一个人叫老仙给上了大半天的身，这老仙到时候就得彻底叫这人的七窍给困死在里头。黄三太爷跟她说，说你该报的仇也报的差不多了，爷爷我知道你心里头委屈，所以爷爷一直也都没拦着你。但是你做事不能太过分了，第一个，这姓梁的崽子其实从始至终都是站在你这一头的，他听过你先前的委屈以后，打从一开始就没想插手雷家的事，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能让其它的狐子狐孙们困了他朋友的窍，那个姓杜的小崽子本来七窍就闭的不严，叫你这么一祸害，他还能活了吗？你报你的仇，牵连了旁人，这就是给自己造了因果，你扯出这么多因果业障，到时候你拿什么还啊！”

对呀，我四哥的七窍不稳，那回又叫狐鬼给上了身，他最后咋样了？

按贾镜的话说，杜老四好像是和她一起把自己给送回来的，那意思是说……我四哥还活着？他没事？

搓完了上半身，又困好了纱布，贾镜就要给梁布泉脱裤子。

只是苦了他现在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老脸一下子就给红成了猪肝色。贾镜瞧见梁布泉的那副死样，自己的俏脸上也飞起了一抹红霞：“忘和你说了，张大哥带着四哥他们去收拾那个叫……怪哉和火姑子这俩玩意了，几个大老爷们不在家，把你扔给那些小的我又不放心，这半个月都是我在替你换药……你害臊个啥？”

梁布泉的嗓子又是“咕噜噜”地一阵响，贾镜会意似的点了点头，又开始在他的腿上搓药：“这会倒是利索了，姑奶奶我看过了你的身子，从今往后你可跑不了了！哎……扯远了，你听我接着说啊，黄三太爷说的胡红妆是一个劲地鬼号，紧跟着三太爷有说，第二，你再怎么着也不能对自己的骨血至亲动手，咱们这些个得了道的仙不是那帮子恶臭的人，咱们不害至亲，也不吃自己血脉，你给他雷家下了咒，雷家生出来的所有男娃都沾着你胡红妆的血，虎毒还不食子呢，你咋能这么对待自己家人呢？爷爷知道你憋屈，可是你已经死了，离了人间，进不得仙门，只能在这鬼道里晃悠……咋？在这人世间里你还一点种都不想留了？胡红妆……啊不对，雷明阳就跪在地上开始哭，咱也不知道他哭的是啥，总之就是说自己死得冤，自己的命咋这么苦。”

腿上擦好了药，贾镜又帮梁布泉把裤子给提上：“总之到了最后，黄三太爷扬着脖子朝天上那么一叫唤，那几个叫狐鬼给附了身的人浑身一哆嗦，立马就像是棉花一样软在地上了。黄三太爷后来一脚踩在杜老四的脑瓜门子上，念叨了句说什么……你不能走，你在这里头消停住着，这小崽子是个实在人坑害不了你，但是老子但凡听说你伤了人家的命，老子让你活不成也死不了。”

贾镜叹了口气，拍拍梁布泉的肩膀头子：“然后三太爷冲着胡红妆说，现在走，爷爷给你领道，带你去阎王爷那求求情，鬼道入不了，你杀孽犯得多，该受的罚你一样也都逃不掉。但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你的债也讨完了，该走就走别再留恋了。只是苦了这雷明阳浑浑噩噩二十来年，终究是雷家的孽，落到他一个人身上来偿。”

“其实我也觉着雷明阳挺可怜的，当天你光说她胡红妆惨，胡红妆冤枉。但是你说雷家这些个后人他们冤不冤？雷明阳打小就被仙家上了身，他一辈子都给圈在那么个不见天日的破地方，他招谁惹谁了？那个疯老婆子冤不冤，她就是不小心撞见了胡红妆上人身，结果疯疯癫癫一辈子，到死的时候也是个邋遢样。”

收拾完了梁布泉，贾镜收拾得了那些个瓶瓶罐罐，便也准备推门走了，“我去吩咐下帮厨他们，给你做点好吃的。你别瞎寻思了，养好了病咱们还有的忙呢……四哥说是不想跟咱们一起进山了，赵大先生还说……二十八道仙梁的事，咱不能耽搁了……总之，你先休息，养好了伤之后咱们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