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脸汉子名唤冯九斤，据说是打从祖辈起便在这雷府里头当下人。漫说别的，雷九斤的老父亲冯七斤，就是这宅子里的老管家，跟雷家前任家住雷啸龙是拜把子哥们，按兄弟这么称呼。

照他的话说，雷府的家境是一代不如一代。

早先他爹爹在世的时候，雷府在东北这块地头上，那是喊两嗓子都能让整个出马界抖三抖的存在，可是到了他出生的那会儿。也不知是雷家得罪了那个地头上的神明，雷府是见天的出现邪乎事。不是今儿个丢了猫，就是明个丢了狗，一开始家里头丢些个小来小去的东西，倒也没啥太大的影响，可在接茬到了冯九斤二十来岁的时候，府上丢的东西就改换成了大牲口，再不然就是鸡棚里的畜生莫名其妙地一死一大片。

“您是不知道，咱雷府大大小小的鸡鸭能养了不下七十来只。一夜之间您猜怎么着……七十来只鸡鸭，一夜之间全都死绝了。个顶个地叫人给扭断了脑袋。当初喂鸡味鸭的，是个新来的佣人。才是个不到十八岁的小姑娘……您想想，她哪见过这场面啊，当时就给吓疯了。”

说话的功夫，这冯九斤还是一脸的后怕，“咱雷老爷的心肠好，也没说什么旁的，小丫鬟现在还跟我们雷家养活着呢。说是祖宗造的孽，他们可不能再犯下业障了……”

兴许是觉察到自己说多了话，这冯九斤明显还没把话说完，却好似一下变成了哑巴，闷头耷拉脑地只顾着领路，再也不吭声了。

“那雷老太爷现在可还康健？”

黄三太爷跟雷毓芬先前说的话，梁布泉听了个真切，这雷府上下，兴许从祖辈起还真就跟哪家的老仙结过梁子。但他今日过来，既然是说了要帮他们雷家平事，即便是做做样子也得把这里头埋在底下的秘密都给刨出来看看。

冯九斤说的话，无疑也是印证了黄三太爷的猜测。如果说老雷家的前任家住仍然在世的话，兴许这雷家和老仙之间的梁子，还有的问也有的解决。

冯九斤摇了摇头：“老爷早就归天了，咱家大小姐不容易，一个人扛起这么大个家业。您不知道，就是我们雷府搬家这时，也是咱小姐给出的主意。要不然啊……”

他又把后半句话给吞进了肚子里头。

几人就这么各揣着心思地往宅院里头走，其间经过了雷府的高堂，梁布泉是隐隐约约地听着了房子里撕心裂肺地惨叫声，跟一刻不歇的击鼓声。

雷毓芬果然是在给旁人平事，听那动静，在屋里头正被驱邪除魔的那家伙，似乎病得不轻。

梁布泉皱了皱眉头：“雷明阳怎么样了？”

“托您的福，咱家少爷比先前好多了，窜了他七窍的老仙叫您给清理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咱家少爷正在后院里歇着呢。”

冯九斤测过脸来，朝着梁布泉微微地点了下头，眉骨遮住了月光，让他看不清这家仆的脸，不过梁布泉隐隐地觉着，这冯九斤的笑容总是显得那么奇怪勉强。

“我与雷兄弟许久未见，他的房间在哪？我们倒是可以先小酌两杯，等着雷家家主办事。”

“还是等明儿再说吧？”

可以预见的拒绝。

冯九斤的整个人都给藏在了月色下巨大的阴影里头，只给梁布泉留下了一道似乎已经被雷府怪事给压弯了脊梁的后背，“咱家少爷命苦啊，这阵子好容易能睡个踏实觉。老头子心疼少爷，您明儿一早再去见他也不迟……”

说着话，梁布泉歇脚的地方也到了。冯九斤微微侧身，给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客房给您列为准备了三间，咱也不知您和这位姑娘是啥关系……没啥说的，您要觉着这房子咱给预备多了，腾出来就是，不用在意啥旁的。”

几个人目送着冯九斤弓着身子，步履蹒跚地又去了前院。清凉凉的月亮在几个人当头悬着，可偏就是没有半点月色能照得到这间宅子。雷宅里头是四面种着参天的大杨树，整个后院都让这些枝繁叶茂的杨树给挡了个结结实实。

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在绺子里头见到的这个古怪的现象。当初在佛顶珠，有人在院里种了三颗大叶杨，那是为的油葫芦驱耗子所用。今儿个雷府也在院子周围种了这老些个大杨树，这为的又是啥？

从大农村出来的这些个娃娃，大抵都知道黄皮子拜月的这种说道。山间的野仙总喜欢借着月色，来吸收那天地之间的阴阳二气，月光越是匹练皎洁，对于它们修行道行而言就越是好事。

这雷府是东北一带有名的出马仙，堂口下头的野仙正神自然是多如牛毛，照常理而言山里头无遮无挡的，不恰好更方便这些个仙家修炼吗？咋个还让他们特意把所有光源都给挡住了？

梁布泉心里头想着，有抬鼻子照着天上嗅了两嗅。空气当中弥散着一股子极为浓郁的檀香味，这一家子人似乎是在哪个看不见的地方正上着高香。浓重的烟味，也封住了梁布泉的嗅觉，让他半分其它的怪味都闻不见。

“咱们这叫不打不相识！”

阿大阿二两兄弟，跟杜老四像个傻子似的在旁哈哈大笑，“娘了个炮仗的，当初老子刚能起床下地，阿二这混小子就半拉眼看不上我。到最后咋的了？你就说说爷们的一身拳脚咋样吧！”

阿二仍是嘿嘿地傻笑：“四哥的身手没啥说的！我还寻思说，他们这些个打家劫舍的土匪，全都是靠着一杆枪四处吓唬人呢。要不是四哥手下留情，我还真就差点没了命。”

阿大也在旁边陪着笑：“咱哥俩都说好了，等四爷好了病，让他教我们开枪。姑娘，不知道你见没见识过咱四哥的枪法，隔着四五丈开外，他能一枪打折耗子的一只耳。说他娘的打折耗子的左耳朵，右耳朵连根毛都掉不了。”

杜老四的枪法有多准，梁布泉和贾镜心里头都有数。可是叫阿大这么一夸，他俩好悬就要把杜老四给认成是辕门射戟的吕凤仙，欧阳修笔下的卖油翁了。

前者被夸的舒服，叉着个腰大嘴丫子都要给咧到了耳朵根后头，贾镜在旁拍了拍杜老四的胳膊，挑着眉毛揶揄道：“哎哟……我说四哥，几日不见，您到成了神射手了！”

杜老四：“低调低调，基本操作，基本操作！”

梁布泉：“那是，我四哥隔着七八十丈，一颗石子都能打瞎知了的眼珠子。说打左眼，那就一定打不着右眼，完后知了还得是活蹦乱跳的。”

“低调低调，基本操作，基本……哎？你小子埋汰我呢吧！”

杜老四眼珠子一瞪，“他们哥俩说的是有那么一点夸张……但四哥的枪法什么样，你不是不知道吧！”

梁布泉：“四哥，你的本事多大我还能不知道吗？没别的意思，就像跟兄弟俩人一起再夸夸您！”

阿二：“可说着呢！四哥的本事真的大，不愧为绺子里的第二把交椅！”

“说起我们四哥……阿二兄弟，我倒是有句话想要问问。”

梁布泉总算是等到了这俩兄弟接过了话茬，顺水推舟般地接着道，“你知道我四哥得的是啥病吗？”

“癔症撞客吗，让野仙给窜了窍！”

阿大毕竟是行里的人，这会抢过话茬说道，“不瞒您说，咱雷府里头顶仙的可不止咱家家主一个，我身上就顶着个狐仙呢。列为仙家手下的崽子多，难保不会蹦出一个不守规矩的烂豆子，咱家家主说了，说四哥被窜开的窍给收拾的差不多，只要是还在咱们雷府，那就出不了啥太大的幺蛾子。”

梁布泉：“可你们要跟我四哥学枪，光在院子里头练，那出的了师吗？”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在宅子里打靶，咋就练不成呢？”

“靶子不会动，可野鸡野鸭子还能站着让你打？”

梁布泉嘿嘿一笑，“更何况你们也知道，我这大哥是通天的本事，你们觉着，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就该给一辈子困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头？”

兄弟二人又对视了一番：“那肯定不行，那不是祸害人呢吗？你说咋整……使个啥样的法子，能救咱大哥出来？”

“我听冯先生说，你们这院里还养着个老疯子？”

阿大憨笑了一声：“瞧您这话说的，疯子不是哪都有吗？您说的是啥样的疯子？”

梁布泉：“是个女的……得病的时候十八岁，说是叫人给吓疯了的？”

阿二脱口而出：“啊！你说的是游疯子啊！那疯娘们说是叫啥玩意给吓掉了魂，在咱后院的柴房里头关着呢！”

“后院？”

梁布泉说着话指了指脚下的土地，“这地方不就是后院吗？我咋没看见这有柴房？”

“你说的后院，是对客人而言的后院，咱说的后院，才是雷府真正的后院呢！”

阿大一咧嘴，“雷府的后院不在宅子里，在后山呢！你要是好奇，我现在令你看看去？”

量不前抬头望了眼月色，终是勾起了一抹笑意：“现在先不急，等子时之后，你再带我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