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瞪了他一眼，好歹还顾及着要在儿子面前给堂堂国公爷留下一丝面子，回了一句：“一会跟你算账！”

然后也不去理会苏经恒略微庆幸的表情，转头向正在一边闷声看热闹的儿子问道：“还有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你父亲不说，你也跟着他一起隐瞒，真当你母亲是困在深宅的妇人，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苏慕圣没料到热闹还没看完，这事就摊到自己身上了，他向来得宠，自然是不怵的，连忙露出一丝讨好的苦笑：“母亲，我也纳闷着呢，好好在街上走着，居然被一群人跑出来差点捅了个对穿，吓死我了！不过我想着，咱们英国公府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凡事有父亲，以后还有我呢，您有什么可担心的？不管外边那些人乱传成什么样子，您都别听外面胡乱流传的那些话，有些人啊，闲的，每天不传个十次八次的谣言心里都不痛快，我们这不是都好着呢嘛？”

苏慕圣向来屡试不爽的哄人法子，这一回却没有像平日一般立竿见影，长公主听闻，不但没有轻易放过了他，反倒是熟练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恼怒道：“你这小子，还敢说别人胡言？我早就说了，你不该赎一个什么歌姬出来，亏我一直在姐妹们面前夸耀你洁身自好，你可倒好，赎个人闹得全京都沸沸扬扬，连带着我都脸上无光！你说是要给人报恩，我才睁只眼闭只眼懒得管你，可这一回，你要不是去寻她，能出行刺的事情？还有，我问你，南晋那个姓宗的，听说你与他也有些龃龉，你老实交代，暗地里有没有做什么，是不是早就打他的主意了？”

苏慕圣一听这话，差点被吓得汗毛倒竖，他数次探访世子府的事情，连苏经恒都不知详情，母亲怎么会知道自己想要算计宗庆元？又知道了多少？究竟是谁将这事捅到母亲这里，将这些捅出来的人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苏慕圣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家父亲，偷偷露出一个求救的表情。

苏经恒虽是恼自家儿子不吭不哈算计自己，差点害得自己狠下心，正面硬刚皇帝的权威，但也明白这事恐怕也不过是苏慕圣顺水推舟的举动，他对苏慕圣这四年放着好好的世家公子日子不过，跑到衍州去受那秦若白的“折磨”，说不心疼是假的。

与长公主不一样，他对苏慕圣这几年的事情，好歹能从秦若白和苏慕圣那里拼凑出个大概，更加知道苏慕圣绝不是四年前那个真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的，在这件事情上，他跟儿子一起瞒着长公主，可以算是苏慕圣的同谋。

所以这位同谋，终究还是没能忍心丢着苏慕圣直面长公主的质问，斟酌着开口想要给他解围：“阿柔，儿子是你看着长大的，他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你又是在哪里听了些风言风语，别将这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这回的事情，只要阿圣命没丢，咱们早晚得将罪魁祸首找出来，给你出这口气。”

“苏经恒！”

父子两个都没有想到的是，长公主娥眉一竖，恼怒地瞪着眼前的丈夫和儿子。

“你们父子两个是将我当成了傻子不成？什么事情都瞒着我一个人？若是你们真是我不该管你们的事情，明儿一早我就搬到公主府去，这英国公府，由着你们两个去折腾，我再也不管你们了！”

长公主这一回可是真的怒了，这父子两个感情真是将她当外人糊弄呢？都学会彼此掩护，唱双簧了？！

苏经恒和苏慕圣显然也没有想到向来好糊弄的母亲，这一回不但不听他们的解释，还直接拿出要搬出英国公府的杀手锏，也不知到底是听到什么传闻了，这般怒火冲天的？

父子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可奈何，说到底，这事还真是他们理亏，想要事事瞒着她。

英国公爷听见妻子一怒之下，提出要搬去公主府，首先败下阵来，顾不上一旁的儿子，赶紧上前哄道：“阿柔，莫要生气，我们怎么敢将你当成傻子？这府里到底谁做主，我从娶你回来的时候就清楚了……”

“噗……”英国公话还没说完，苏慕圣就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谁能想到在外面威风八面的父亲，实际上是个妻管严？

“笑什么笑！”苏经恒对着忍不住笑出声来的儿子怒目而视，呵斥道：“若不是你不懂事，哪能惹得你母亲这般恼怒，还不过来，老老实实将事情向你母亲交代清楚！你母亲气要是不消，你看我怎么罚你！”

苏慕圣在父母的目光注视下，也不敢再造次，讪讪地摸着鼻子，知道这一回若是不交代些事情，恐怕母亲这里真的糊弄不过去了，想了想，便坐正了身子，正色道：“母亲，其实这一回遇刺的事情，我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并不敢确定真凶，因此也没有再您面前直说，免得平添您的烦恼。”

长公主沉着脸，即使在恼怒之中，也不失雍容气度，闻言便沉声道：“如今只有我们一家人在这里，我只问你，你对陛下……是不是有所猜忌？”

长公主如此直白地说出常人看来“大逆不道”的话，苏慕圣皱着眉头，沉默半晌，空气似乎一下都凝滞了起来。

他和父亲都是一样的心思，从来不愿将与皇室的些许龃龉告知长公主，就是怕她心中难受，左右为难，却不料今日被母亲将他的心思一口道破，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良久，只听见长公主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些萧索：“你果然是……难怪你和你父亲事事隐瞒于我，可是担心我在英国公府和皇室之间夹着为难？”

苏经恒伸手握住长公主的手，低声叹道：“阿柔，朝堂上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我只说这一回。你道我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己带着人去查抄各官员的府邸？难道我为官多年，会不知道这事会让陛下脸上难堪，心生忌惮吗？”

“你是说……”长公主突然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丈夫。　　

苏经恒点了点头，沉声道：“阿圣出事那天，我就已经亲自去求陛下彻查，营救阿圣，但是陛下直接否了我亲自带兵的建议，只肯让禁卫军暗中查访，可是我按兵不动了整整三天，禁军或者陛下，没有任何人向我告知阿圣的一丝一毫消息，就算是没有消息，也不曾告知，只让我安分守己在府中等着，什么也做不了！”

苏经恒说到这件事情，还是忍不住在妻子面前流露出一次恼怒：“陛下为何如此？是防着我乘机带兵控制尹都，还是对阿圣的生死丝毫不放在心上？甚至我在想，是不是陛下早就对我猜忌已深，恨不得我英国公府后继无人才好？！”

“不……皇兄他……他不会……”

长公主第一次听到丈夫，如此直白地将对永定帝的猜测说了出来，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让她心中固然震惊无比，但是更让她心惊的，却是——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夫家和自己的娘家，何时已经隔阂至此？

若是一般的大舅哥和妹夫之间的争端，那也不算什么，可是苏经恒是臣子，自己的兄长是皇帝啊！若是苏经恒真的与永定帝离心至此，做出什么触怒永定帝的事情来，那……那可如何是好？

长公主生平第一次，在震惊中感受到了慌乱和心焦，她的手有些颤抖，反握住丈夫的手：“你和皇兄不是向来君臣相得，他坐在皇位上久了，底下的臣子们马屁拍多了，看到的东西自然也会有所偏颇，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你看在我的面上，莫要与他硬顶，凡事退让些个，好吗？”

苏经恒感受到了她的不安，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希望借此给她安慰：“你放心吧，我知道人臣之道，朝堂上的事情，即使不如我意，我也只能据理力争，绝不会让我苏家百年清誉受损，做那忤逆君上之事，只不过……陛下若是实在太过，我苏经恒堂堂男儿，总要保护自己的妻小的！”

“经恒……”长公主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她终究不是不经世事的一般女子，当年的三王之乱还历历在目，兄长们的鲜血还仿佛流淌在她眼前。身为大周公主，她比一般人更加明白，朝堂的争端，往往都伴随着杀戮和鲜血，好不容易苏经恒力保皇兄即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难不成同样骨肉相残的事情，又要发生在自己的头上吗？

“母亲，陛下这些年身子每况愈下，疑心病愈发严重，早就不是当年和父亲一起出生入死，平定内乱的贤王了。”

既然将话说到了这里，苏慕圣便打算将事情跟母亲说清楚，若是真有一日，苏家为皇室不容，也不至于让母亲一直蒙在鼓里，于是他接着说道：“前几年，陛下就借着南晋要求在边境通商，借机罢黜了连右相在内的一大批与父亲交好的官员，在政见争端时，也总是倾向朝中向来与父亲不对付的卢常誉那一批人，分明就是有意扶持他们，削弱父亲在朝中的影响力，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陛下早就不像当年一样，信任着父亲了！”

“陛下早就有了这样的心思，就是担心有朝一日父亲在朝中的势力做大，影响他这个皇帝的权威！您应该知道，皇帝的猜忌，绝不是臣子一味退让就能让他放心的！”

“我身在衍州，也向来关心朝中的事情，陛下如此行事，显然将父亲当做了威胁皇权的权臣！英国公府的力量若是真的被削弱到在陛下面前毫无反抗的能力，那么，就等于将刀子亲手递给了别人，若是有朝一日陛下看英国公府不顺眼了，要将眼中钉去除，岂不是一年之间的事情？陛下这些年越发圣心难测，我们岂能将全府身家性命，寄托在陛下的一念之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