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料，这声音的主人正是在清风阁被苏慕圣一顿好打的胖子贺凌川。
这一句突兀的话，让宋语岑、赵传嗣和学舍中诸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了嘴角微微翘起，正努力忍笑的苏慕圣身上。
苏慕圣闻言眯了眯眼睛，这家伙挑事啊。
见苏慕圣不答，贺凌川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苏慕圣，满脸的悲愤地痛斥道：“咱们既然都在太初学宫求学，好歹也该有几分同窗之谊，赵公子就算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你光明正大地提出来就是，这般躲在下面，窃窃私语，非要说赵公子故意讨好宋先生，你这安的是什么心？！”
赵传嗣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来太初学宫和这群纨绔子弟一起求学，就是为了当日一见之后便让他惊为天人的宋语岑。
这些时日他是想尽了办法与人套近乎，可是宋语岑每日都是来去匆匆，为人也冷淡，这么多日也没能如愿搭上话，好不容易今日有些进展，他自以为做得也还算妥当，就待日后以讨教学问的名义好好与“宋先生”多多交流，就被人一语道破，他哪能不恼！
他自然也不知今日新来的这苏慕圣到底说没说这话，不过不可告人的心思被人当面戳穿，他忍不住阴着脸，目光在苏慕圣和贺凌川两人脸上来回穿巡，恨不得在这两个多事的家伙脸上烧出两个窟窿来。
这会苏慕圣也不笑了，他什么时候说赵传嗣讨好宋语岑了？他怎么不知道？这胖子隔着这老远都能“听到”自己说人是非，耳力着实不错啊！
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苏慕圣再想低调也是不得不开口了，对待这个没事挑事的贺凌川，他才不会客气。
“贺胖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非议同窗了？我不过是听到赵兄和宋先生的高论，觉得颇有获益，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才不由自主露出一丝笑意，怎么在你看来，就不怀好意？再说了，我和赵兄今日不过初识，他想要做些什么我怎么会知道，你这含血喷人的本事，可不怎么高明啊，回家再练练去吧！”
“本公子自然不会无的放矢，你这人心机太重，有话不肯直说，非要玩这等沟沟坎坎的，本公子看不过眼！今日必要你好好向赵公子道歉！嘿嘿，你不懂做人，本公子可以好好教教你——”
苏慕圣眉头一扬，懒洋洋地回道：“是吗，难不成隔着这么老远，大家伙都没听见，你却听见了？贺公子好耳力，要不我回去跟父亲说说，收你去虎贲营做个斥候，想来以贺公子的天赋，必定是一等一的好斥候，绝对比在这混日子要有前途。”
贺凌川早知他会反驳，当下嘿嘿一笑，整个脸如同橘子一样挤在了一起，他指了指坐在苏慕圣前方的一个学子道：“郑明恽，你刚刚给我传话的时候，说听到了什么，你跟大家伙说说！”
“啊——”苏慕圣身后的一人不提防被点了名，猛地从自己案上站了起来，起身太猛，还拂落了案上的书卷，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书册，一面磕磕巴巴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学生……学生……”
他虽然一直跟着贺凌川混，对贺胖子言听计从，但是苏慕圣堂堂英国公的公子，也不是他这个小小的翰林学士之子能惹得起的，他心中暗叫倒霉，一边借着整理书册，火速思量着眼前的局面。
纨绔也分大小，惹不起的人没人愿意上赶着去捋虎须！郑明恽心如电转，直冒冷汗，一面保持着憨厚的尬笑，打眼却瞧见贺凌川眯着眼睛正盯着他！
他一下子读懂了这眼神的涵义：这会儿不给力，下一个被贺公子嫉恨上的就是自己了！
心中哀叹了一声，郑明恽只能在心中祈祷，这位新来的英国公府的公子只诛首恶，日后报复的时候大人大量，可千万别带携上自己这从犯！
此时他也只能顺着贺凌川的话往下说：“这个……其实我也是听了个一鳞半爪……苏公子刚才听到赵公子说要效仿秦大将军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一声……我听他说……好像听他说……就这只懂得找由头跟……跟先生套近乎的人，还想和大将军比肩，简直是……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话说完，他忍不住偷偷觑了苏慕圣一眼，刚好与苏慕圣扫过来的凌厉目光撞上，吓得他不由一哆嗦，转头又见对方依然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不禁又怀疑刚才那个犀利的眼神，究竟是不是这位看似对事全无所谓的苏公子发出来的。
被人当面挑拨离间，苏慕圣当然有些恼——这贺凌川分明是欺他初来学宫，与大家都不熟稔，故意找个由头让他在学宫惹上个妒贤嫉能又碎嘴的名声，他不介意被人说风流无能，但想想要被按上这样一个长舌妇的名头，实在是……他又不是个娘们！
苏慕圣微微思忖，直接开口道：“不错！我心中的就是这么想的！”
众人听他居然自己承认下来，登时一片哗然，赵传嗣的心思在场诸人其实都心里门清，但是自己又何尝没有一点子这样的小九九？宋先生如此绝世佳人，但凡对自己略假辞色，那都能让人美上天去！不就是没找着机会接近她吗？！
大家都是如此，你非要说出来，就好像属于众人的秘密被叛徒一下子揭穿，这就有些犯了众怒了。
赵传嗣更是满面恼怒，这个苏慕圣初来乍到就跑来落他的面子，实在是丝毫不把建安候府放在眼里！更重要的，还是在宋语岑面前！
却听苏慕圣不以为然地淡淡开口：“秦大将军领兵十三年，经历大大小小战役百余场，几无败绩，麾下将士也是军纪严明，从未闻扰民掠民之事，大周军神的威名震慑诸国，即使他如今远离朝堂，只要听到他的名号，他国也深为忌惮，如此人物，我辈未出茅庐的黄口小儿，哪个敢妄言与他比肩？”
此话一出，学舍中众人一个个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他们只是纨绔，又不是傻子，秦若白是什么人物？在大周军中只要一提起，那就是一面旗帜，不败的传说！连英国公立下如此大功的人物，论起领兵之道，都未必敢妄言能比得过秦大将军，谁要真敢放言自己能与军神比肩，那不用等别人来耻笑，自己都能把自己臊死！
苏慕圣接着说道：“赵兄立志像秦大将军一般保家卫国，我自然赞同，并且对赵兄的大志深为钦佩——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马踏山河，剑指天涯！何等的壮志豪情，壮怀激烈？这又何尝不是我的志向？”
“想必，想必在座诸位也都与我一般无二！”
“只是我辈如今在这学宫之中，所学所论，终究只是纸上谈兵，一家之言，要效仿大将军为国栋梁，日后真有机会，咱们战场上见真章！苏慕圣，恭候各位袍泽！”
话音落下，学舍中久久无声，良久，一声响亮的喝彩带起掌声雷动！
“好！苏兄说得好！简直将我多年的心声说了个明白！”
“不错！马踏山河，剑指天涯！简直就是我梦想中的人生！”
“听苏兄一番话，简直如雷贯耳！我好像一下子找到了我人生的价值！”
……
就连一直脸色不佳的赵传嗣也是满脸通红，挥着衣袖高声道：“今日同窗，明日袍泽，大丈夫当如是耳！苏兄，赵某虽决计不能与大将军相提并论，但是此身报国之志，绝无虚假，来日军中相见，赵某必不食言！”
在场的毕竟还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有野心有活力，也容易被人挑唆，同样的，苏慕圣的一席话，也很容易地激起了他们心中的那团火！
毕竟，要是能做出一番事业受万民敬仰，哪个愿意做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光是想想受万民拥戴的风光，都要让人激动得热血沸腾！
其实苏慕圣这一番话，也是暗搓搓地使了点小心思——他只一味描绘功成名就将军百战的豪情，却绝口不提行军作战的狼狈艰辛，让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下子就被带跑偏。
苏慕圣的小心思别人一时没有察觉，宋语岑毕竟与他打过几次交道，脑中多转了几个弯，就将这家伙祸水东引，转移注意力的小伎俩看了个明明白白。
看着苏慕圣望向众人微微翘起的嘴角，宋语岑眼中不由地染上一丝笑意——这家伙，简直一肚子的弯弯绕绕！
见众人关注的重点，一下子从苏慕圣小肚鸡肠暗中讥讽同窗，变成了众人大肆抒发自己的豪情壮志，贺凌川更是沉不住气了，他大声喝道：“苏慕圣，别在这扯些有的没的，就算你说的有理，但是你耻笑同窗，无论如何也该跟赵公子说声道歉！”
今天怕是在苏慕圣身上讨不到什么便宜了，但是不论如何，坐实了他碎嘴也好，不然岂不是白白拉着郑明恽这个胆小鬼演了场戏给这家伙看？怕不是要被他暗地里笑死！
却见苏慕圣斜眼觑了他一眼，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你这胖子，赵兄都不介意了，你还在这叽叽歪歪什么？”
“难不成……是嫌本公子上一回在清风阁打你那顿不过瘾瘾，想要上赶着再来上这么一回？”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漆黑的物件从贺凌川那头直直冲着苏慕圣飞过来，随之而来还有一声怒吼：“姓苏的！你真以为本公子怕你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