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送菜的来了。
大大小小三辆皮卡车满载而来，王国梁、长征和小刘一人领走了一辆。
稍晚一些，李传红、进东和良子又从养猪场领走了三辆皮卡车。
六人各自都有一条领车路线，村里的大喇叭也早就开始叫人开门等。
蔬果车到位几家停一下，几家逐一轮流着出来领购早就分配好的蔬果袋，但蔬果袋里的水果份额很少种类少，只是额外的附赠罢了。农村之中家家户户都有面，所以车里也没有拉面粉。
肉铺车一路慢慢开，但凡有人招手或者援声它便会停下，一等交易完成便前行。
并非所有的人家都靠近主干道，所以蔬果车和肉铺车在那些胡同口停靠的时间比较久，但胡同里的长龙很有序，更是一路间隔三五米。
六辆车满载而来，最后空荡离去。
截止到该年，整个王庄村委轮林林总总八千户家庭，虽然总人口不过两万五六千，但在整个镇里已经算是大头村。
如此之多的家庭分布在这十一个大大小小的村庄里面，这物资所需又岂是一趟就可以解决的？
肉铺车还好，三车一来一回总共出了三次门。
果蔬车倒是受罪，三辆皮卡车被几位包村干部来来回回送走又接进来了整整六次！尤其是大进庄、大王庄、大刘庄和高大庄这四个大庄子，最后是三辆车同来三辆车同归。
事实上，街上那三家蔬果行的库存早在前两趟的时候就被三辆皮卡车拉空了，后面的十几车果蔬都是直接从大运输车上现场卸载下来的，所以后面的村民便无法领取到打包分好的果蔬袋，只能现场开箱购买。是以，三个菜行要么是老板娘亲自过来，要么是老板亲自到场。至于这三辆长停在三家果蔬行门外的运输车，则是来自位于县郊的果蔬基地。
……
三大蔬果行的老板跟村室的关系都不错，所以他们给出的价格很公道，前面那一大袋子的时蔬和食材也就六十块钱，而且都是老板亲自带着员工一袋一袋装好的，虽然里面的食材大小有参差，但绝对没有坏菜烂食材。便是后面现场称重交易的时候，那也是零头随口抹，超重就超重。
刘康华在城里出不来，不过电话总是一个接着一个往养猪场里打，一问出发没出发，二问回来没回来，又问宰割情况怎么样，最后又把电话打到了李传红的头上，问人到底嫌贵不嫌贵。
但对于刘康华之问，李传红禁不住无奈失笑。
在市面上快要涨到五十块一斤的猪肉，拉到村里卖十五竟然还担心卖得太贵？所以李传红又怎能不嘲讽？所以刘康华又怎会不笑骂？
虽然刘康华只对王庄村委会这么关心和友好，虽然其它那些从他们家养猪场里批出去的肉猪价格也不低，但也没同行那么高。
老实说，刘康华是个不缺钱的主儿，但同时他也比许多的商人都更有远见。
他从白手起家到现在，从来没跟别人玩过心计和手段，因为他做的不是生意，而是在经营人脉，而是在经营人心。
在情分更重的时候，他可以牺牲掉一切自己的利益，所以他愿意给王庄村委这么大的优待。不只是因为李传红这个好兄弟，也不只是因为王庄村委会这个欢闹场，也是因为那年王庄村委会的乡亲对他有恩情。虽然这恩情不大，但值得涌泉相报。
在未来可期的时候，他不太在乎眼前能够赚到多少暴利，所以他愿意将厂里外批的肉价比同行们压低三分之一。
只不过，市面上的价格不会因为他的压低而下跌。也不是每个商人，都像他这样有见地。
……
当买菜者井然有序长间隔、买肉之人家门候的时候，十一个村庄里的十一座伙房最先升起了炊烟。
李传红家的灶屋由刘爱莲掌厨，另有三位妇友帮忙烧锅、切菜、备菜。
同样的配置，不同的妇人，她们在王国梁家、在长征家、在进东家、在雪莉的娘家、在文斌、大崔子、大胡子、小刘、良子、强军等人家的灶屋里烧锅做饭，个别老人本来就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一旦行动过剧便喘气，如今强撑着身体趴在锅台或者案板上和面切菜或炒菜的时候更是累得满头汗，可她们又不敢摘掉口罩也只能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掉汗，随后再洗手、再接着做饭……
不是没有年轻的主妇要过来帮忙，但是一锅一灶一把刀，家家户户都难招，而这些老大娘又嫌年轻人磨叽出活儿慢，或者做饭不咸不淡不可口，所以便是自己辛苦和麻烦上一些也要赶饭点。
等到王国梁一行人将最后的菜车队送上大路后，十个一村子几十个卡点的值班员也等来或者盼来了热腾腾的饭菜……
好家伙，一个跑得更比一个欢，一个跑得更比一个快，那是上去就帮着推车往这赶，生怕再累到了这些做好饭菜还送来的贤内助……
于是乎——个别家里又等不到当家的男人回来吃饭了……
……
2月2日，武汉火神山医院完成交付，从设计方案到投入使用仅仅用时10天。
中国速度，再一次震惊世界。
……
王庄村委会，二楼办公室。
当李传红站在办公桌处整理档案材料的时候，一脸阴沉的王国梁也骑着电瓶车闯进了村委大院儿，更是一旦把车停到位就直接拔掉钥匙往楼上去。
李传红有听到外面传来的越来越近的怒步声和钥匙串的响动声，不过他只是略一沉默便摇头带过了。
王国梁在推开房门的时候颇显气愤，但一眼看到室内正在整理文件材料的李传红他便不由一默，随后便没好气地摔门而入。
当到王国梁气冲冲地拉开椅子坐下的时候李传红便不由微微摇头，等到王国梁没好气地掏烟点烟抽的时候李传红便禁不住问了出来：“怎么了。”
不过李传红并没有去看王国梁，而是依旧在埋头整理手头的这一份杂项文件。
王国梁略有顿默，随后又阴沉沉地砸了砸嘴，这才没好气地抽着一口烟说道：“老六家的二小子复发了。”
此言一出，李传红顿时便僵在了那里。
“妈的。”王国梁一想到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当下便怒火中烧地拍着桌子说道：“他舅的以为跑回来就没事了！他娘的发热症状才退下来就跑出去浪！他嘛的命不是自己的！”
在怒斥到这里的时候，王国梁更是禁不住勃然大怒得遥指了一下自己的右后方：“他娘的大半夜翻墙出去跟人喝酒！”
尤其是这后半句“翻墙出去跟人喝酒”，王国梁说得怒得可谓是咬牙切齿，后来怒批的时候更是尤为咬大字：“我他舅的要不是今天早上就过去敲门查人，他娘的这一大家子人都不知道他出去！连个电话都不敢往回打！”
“……”李传红深为沉默，随后又深深闭目地摇了摇头，这才在慢慢摇头中睁开眼睛继续整理手头的材料：“人去哪了。”
“去哪了……”王国梁才刚刚复述出来就嗤笑，事后抽上的一口烟更是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就怒极反笑着轻轻用手敲桌面：“喝酒的时候跟同桌儿操事儿，被派出所儿的人带回去了，当时一查出来出行记录就被标上记号单独带开了，等到后面检测小组一过来？”
王国梁一说到这里就感到好笑，但随后他便勃然暴怒得用力敲桌子：“他娘的不该他死该谁死！？——他娘的一桌儿围了八个人，当天就被带走了，啊？全他娘的关到隔离中心去了！”
李传红沉默一时，随后深深摇头：“昨天晚上的时候老王还给我打电话。——说是派出所在王楼那边抓了一伙儿聚众来牌的，一伙计给按回去了三十几个人，尤其是提醒我们这几个村委抓好防控措施，禁绝再出现人员聚集的情况。”
“唪——”王国梁火闷火闷地用鼻子喷了一股气，随后便阴沉沉地转头看向别处来抽烟：“妈的派出所那边也是闲不住。——一群操蛋的玩意儿天天操事儿！”
“噔㘄㘄㘄、噔㘄㘄㘄、噔㘄㘄㘄㘄……”
突然震动起来的手机铃让李传红和王国梁俱是声息一窒，但随后二人便默默转头地看向了那个放在桌角区域的手机。
“噔㘄㘄㘄、噔㘄㘄㘄、噔㘄㘄㘄㘄……”
李传红和王国梁沉默一时，那来电显示上的“王书记”三个小字实在入目太深。
“噔㘄㘄㘄、噔㘄……”不等第三道铃声传颂过半，李传红便在微一抿嘴后将手机拿过来接听了电话：“喂。——是，王书记。嗯，我才刚知道，正准备给你报备呢……”
王国梁略有沉默，随后便阴沉沉地把头转开抽闷烟。
李传红静默聆听了好一会儿，随后便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抹浅笑，事后才微笑点头道：“好，我知道了王书记。——嗯。我知道。好，就这样，那你先休息，好，没问题，你放心，嗯，好。”
等王书记那边率先挂掉电话之后李传红又缄默了一会儿，随后才默默摇头地挂断了电话。
王国梁略有沉默，随后便很是沉闷地扫视向了其他的地方：“怎么说。”
李传红默默摇头，随后又摇头失笑：“王良亮被送到县里的隔离中心去了，其他人暂时在镇里的隔离中心留观。”
说到这里，李传红又禁不住摇头浅笑：“工作白干了。——周一开大会的时候，县里要通报我们这边，老王也要在视频会议上作述职检讨。”
言及此处，李传红便禁不住心酸得抿住嘴巴慢摇头，随后又深深挺胸倾吐了一口心气才惆怅于怀更愁目地扫望着天花板说道：“我们这边暂时没事。不过王良亮这小子要是把肺炎传染给了那几个留观的家伙……不但老王要革职。”
李传红说到这里便没有再接着往下说了，也是张口无言已经眼热到说不下去了。
王国梁被心火烧得咬牙深切齿，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更是攥握得连夹在指缝里的烟把子断掉烧到指背也感觉不到疼痛。
呼唔。
小武突然推开了办公室的房门，但他一眼看到室内的二人便直接停在了那里。
李传红和王国梁略有沉默，随后便慢慢转头看向了小武，但见小武站在那里不动而且慢慢垂下了目光，王国梁便不由缄默下来，不过随后他便略显小烦躁地将手里的烟把子插灭在了烟灰缸里：“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小武略有沉默，但随后他便乐呵呵地环顾着二人说道：“没事儿，就是过来看看。”
言及此处，小武便优哉游哉地环抱着双臂倚靠在了门框上：“今天的工作有没有特殊的安排？”
“干嘛？”王国梁一听这话就斜瞥了过去，随后还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刀：“相亲啊？”
“呃。”小武深为一愣，李传红则是笑呵呵地摇了摇头，随后便嘴角含笑地继续整理桌面上的文件。
看到李传红嘴角的笑意，小武也禁不住恬淡微笑，随后他又笑抿着嘴巴观望了一眼李传红，便洒然一笑地转身离开了这里：“溜溜球。”
“？”王国梁当场便为之急眼，但随后他便阴阳怪气地斜瞥着门口吐槽起来：“舅的……跟谁学的尿罐子德性。”
“呵呵……”李传红摇头失笑，但却没有接话茬儿。
彼时，楼梯口。
小武刚一走进转角便豁然停下，如今再看他本人……竟一手扶墙、一手捂眼，所谓哽咽无泪更痛心，强忍哭声又若何。
小武是来找李传红说事儿的，他本想说各处卡点储备的物资都已经用的差不多了，他本想问李传红是否再集资购买一些，可当他看到李传红耳际上完全霜白的鬓角和头上的愁丝……他开不了这个口。
“唪。”小武禁不住抽泣了一下鼻子，随后便三下作两下地擦掉了眼眶里的湿泪，这才半推半扶着墙面疾步下楼离开了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