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宅。
赵玉凤神情嘚瑟,她本来还在暗自得意,但在侧目斜瞥了一眼柳平宽后却不由皱起眉头,随后便慢慢垂下目光,也沉默下来。
时下无声,却引风来嘲:呼……
许是风动乱人心,不待风去,他二人便突然看向彼此,俱都张口欲言。可四目一触,他二人又同时选择了闭嘴。
于是无声,又一番对视。
见对方与自己一样不想率先开口,二者便慢慢皱起眉头,更如出一辙般各自往后挪动了一下身子,且暗自在心中腹诽对方不识抬举,净卖一些不开眼的葫芦药。
不然怎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只是,二人这一番的相互审视和打量,却苦了天外的看客。
事到最后,二人纷纷垂眸,一默之后心中乃定,不约而同也好,不分先后也罢,总之同样语出突然地看向对方道:“段——”
但话一出口,二人又同时愣住:“什么(啥)?”
一愣不久,柳平宽便突然目里惊变,怫然作色地拍案而起:“你怎见到!?”
“呃!”赵玉凤被桌子震得一晃,但随后她面上的表情便阴阳怪气起来,且晃晃荡荡地看向了别处:“要你管……”
“诶~~呀——!”柳平宽哪有眼下这个性子和耐心,急得直拍桌子:“你快点说!”
“你拍什么拍!”赵玉凤也猛地拍桌站起,随后便指着柳平宽的鼻子逼问了一句:“你拍什么拍!?”
“我让你快点说!”柳平宽气得直蹶身子、硬梗脖子,随后便别着脑袋一屁股坐回了长凳上,举杯就饮道:“逼逼叨叨……”
噔!
柳平宽喝完马尿拍杯子,看上去属实窝火。
“唪!”赵玉凤更是没好气,但终于不再卖弄关子,遂一个不服八个不忿地揣起双手,别着脑袋讲述道:“我今日送月儿回小筑,自然是在小筑遇见人将军……”
但这话听入柳平宽的耳中,却让其怒目一瞪:“什么?!”
他这原地一声吼,犹如旱季怒雷,确将赵玉凤吓了一蹶。
惊吓过后,赵玉凤瞬间便气急败坏起来,指着柳平宽的鼻子就开骂:“你喊什么喊!就你嗓门大了!跟驴叫的——”不等赵玉凤把赖话骂完,柳平宽便怒行过来,抓住她的手腕质问道:“你少废话!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干什么!”赵玉凤怫然色变地将柳平宽的右手甩开,随后便拉着老脸去揉自己的手脖子:“都跟你一样……屁话三句两个假……”
柳平宽大皱眉头,随后突然地冷冷一笑:“唪!”
只不过,不等柳平宽嘴角的冷笑加深,赵玉凤却突然一巴掌赏到了他的头上:“我叫你笑!”
“你干什么!”柳平宽恼怒得原地直蹶,但赵玉凤非但不吃这一套,还巴掌和拧功齐来:“干什么?你猜我干什么!”
“你给我撒开!啊——!”柳平宽还未来得及摆脱纠缠便腰杆一挺、身子斜蹶,随后便捂着脑袋和后腰逃向了屋里:“还来!你疯了不成!”
“我疯了……”赵玉凤一路咬牙切齿地追着对方掐,当真是气急败坏:“看看咱俩谁先疯!”
“啊——!女子小人!”
“女子小人?你才是庸种匹夫呢!”
“松手!”
“还松手,我叫你……一天不照三天跑,三顿不撂马上爬……你给老娘认好茬吧你……”
……
小筑,廊亭下。
嗒。
凌云志今日尚算正经,无论是落子观局还是思谋棋路都一心专注,是难得投入一回。
凌夜则是小皱眉头,他举棋待定了好一会儿才完全决断,乃将棋子落入阵中:嗒。
至于柳月,却是一个人坐在栈道边的条凳上。正所谓:美人靠上美人俏,裁布齐剪作衣巧。倒是可道可道。
无人叨扰的日子,自然时光静好。小筑之幽静和恬淡,早已入了丛景里,不为无心人知道。
然,父子对弈时不久,妻指思异暂平纫。
若手中布匹如秋水,伊人眸里涟漪若何消?
但终归,摇头作罢了。可再针挑缝纫时,却走心染指破,一丝血迹清澈。
柳月并不觉吃痛,只是望着指尖沉默。丝血而已,有何可道。
彼时,凌云志突然默默摇头,亦不知是因棋盘局势,还是因为那里之人呢……
……
是夜,镇里。
噔——,噔——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一路敲锣巡望,但长街寂寥,唯有几家夜栈门头上挂着的灯笼还在亮着。
对此,更夫只在路过时微微摇头,便就此更唱带过:“及夜灭尽——,防患未然——”
噔——,噔——
更夫此巡,不会多留,如今只是“二更”,待他巡来“第三更”时便会强行敦促灭烛,亦不管内里是否明明已无客,掌柜是非瞌睡头。
而眼下这个被更夫带过的客栈,正是小凤祥。
时下,掌柜的虽然坐守在柜台那边,却是瞌睡连连,便是撑着脸颊也无法阻止脑袋下滑。至于更夫的锣叨音扰,也早就不能传入他的耳门。
一楼早无客,空空落落。
二楼更无人,月光冷清。
三楼为住间,但也唯有一厢亮着。
……
“咕唔、咕唔……”夜室长明,自饮自酌。
眼下,段志感虽在喝着手里这一瓶,但桌上、地上,已经东倒西歪了整八瓶。尤其是这个翻滚到门口处的空酒坛,眼下连内里的最后一些酒水也滴落了下来:汩。
“呵呃——”一瓶小酒自然经不住段志感仰头大灌,可这酒后的激劲儿却不是他即刻就能够缓冲下来。
“呵呃。”他突然醉笑,后来又将瓶口朝下却倒酒不出,于是乎,酒瓶便被他甩向了房门那里:“酒来——”
咕噜噜……
酒瓶翻滚到门槛上才宣告撞停,也不知是它结实,还是段志感无力使然。
彼时,酒瓶一停,房门且被来人从外面推开:吱——
“酒来——”段志感已经趴倒在桌,但口中依旧索酒不断:“酒来……”
见之颓丧,石崇瑞深陷沉默,其怀里抱着的酒坛也不知如何是好。
“酒来……”呢喃过后,段志感又胡乱地扒拉了几下桌面,但酒未找到,却将一堆空瓶扫落在地上。
啪。
有者坚实有者脆,唯有瓦碎醒人心。
只是,不等石崇瑞醒神看去,段志感却摇摇晃晃地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让你寻酒,何故落慢……”
石崇瑞稍有沉默,随后便跨过门槛,走进室内。然,他却在门口顿足沉默了片刻才背手关上房门,遂抱着酒坛向段志感走来。
“唪……”段志感自以为在笑,但实为仰头释息,且不等石崇瑞走到近前停下,他便大手一揽地抓走了酒坛。
吥。
坛封一去,段志感便随手弃之,遂用双手举起酒坛大肆灌饮:“咕唔,咕唔……”
……
小筑,偏房。
见床上的凌夜已经睡熟,伴守在床前的凌云志不由温心一笑,遂动手为凌夜盖好被子并掖好被角。
然此时,凌夜的嘴角却突然掀起一丝短浅的弧度:唪。
笑声极轻,但听在凌云志的耳中却倍觉好笑:“呵呵……”
笑过之后,凌云志又轻笑摇头,随后便去吹熄了灯烛,但在关上房门离开前,却又禁不住留盼了凌夜一眼。
彼时虽昏暗,但月光两窗来,便是肉眼,亦可见他眉头小皱,及半张小脸。
时静,望久。
不知透过那张小脸,他是否看见从前?
只道是,嘴角一掀,便关上房门,为室内遮上静帘。
厅门早关,但简卧那边自有月光映皎洁,何止烛光在摇曳?
既有月瀑引前路,凌云志也更得平静,便微笑而去。
走入卧区,他先去吹熄了油灯,随后便从床尾绕行到另一边掀被上床。
月幕下,柳月侧卧在床,背对于窗。观她呼气平稳,将左手枕在头下,看上去已是睡了,但实为闭目假寐。
凌云志也知对方没有睡着,但并未看她,而是侧首去观望窗外的皎洁和静谧,嘴角处还含有一抹浅淡的微笑。
那里不过月下丛,难得萤虫露真容。但即便这景已见千百遍,他似乎,也不倦。
夜渐深,萤虫飘远,孤单了月光,弃了丛间雪。不,那只是一些白藓。
对此,凌云志只微微一笑,便撤回目光,闭上了睡眼。
然,不等他先入眠,柳月却在嘴唇抿动后陷入突然的缄默。
凌云志可能不知,唯含笑静卧。
可能是因等不到关心,或询问,柳月遂在沉默之后主动去问:“你怎不问……那人是谁。”
凌云志好似睡着,未出声时,有须臾片刻,但后来却微微一笑,答声也风轻云淡:“是谁又何妨。”
柳月沉默。
……
翌日,清晨。
吱——
柳月适才打开厅门,还没来得及从屋内走出,赵玉凤便从西路那边出现,是一路短步疾行,扬手招呼了过来:“月儿——,月儿——”
柳月闻声一愣,遂轻步迈过门槛,揣着双手迎了过去:“难得起早。”
“诶呀、‘月’儿……”赵玉凤还没走到柳月跟前便没好气地拍打了一下空气,显然实在故作嗔怪。
“怎么了。”柳月禁不住小皱起眉头,心里一阵莫名其妙。
“诶呀、还说呢。”赵玉凤埋怨般别转了一下脑袋,随后便笑呵呵地硬架住柳月的胳膊,往自己的来路那边赶:“这不马上见秋了么……再不到十日,就是你那死鬼爹的五十大寿了。”
听闻此言,柳月顿时眉头一皱,遂狐疑攀目,禁不住上下打量起赵玉凤来:“五十?过了今年也才四十有八。”
“啧!”赵玉凤故作嗔怪地拍打了一下柳月的纤手,随后便不情不愿地说道起来:“你管他呢……他想明天死我都随他的兴。”
“啧。”柳月嗔怪,但不等她张口说话,赵玉凤已经笑呵呵地加快了步子:“行了行了,咱们先去布店挑些上好的料子,到时候给糟老头子纫一身儿好衣裳儿。”
柳月因为心中狐疑,便似嘴角有些不是味儿地瞥视着赵玉凤看了一会儿,随后才就此作罢:“唪。”
“嘿嘿……”赵玉凤以讪笑带过,随后便话锋突转道:“这小鬼头马上就八岁了,去学堂的事儿到底有准儿没准儿啊?”
“啧!”柳月不情不愿地嗔了赵玉凤一眼,随后便没好气地说道:“人家年底的生,这才九月见头,上哪满八岁去。”
“呵呵,我这不跟你开玩笑呢么……”
“不让开。”
“好好好,你说了算,你说了算——”
“这还差不多……”
这娘俩儿渐行渐远,一路上且是闲话个不停,却将那边站在自家门口的凌云志怔了个瞠目结舌:“……”
只此一眼的工夫,凌夜便突然从室内走出,且停在父亲旁边。然,一眼看到娘妻被自己的姥姥领走……他却小脸一板,扫袖就走地闷哼了一声:“唪!”
凌云志一疑一愣,且转头看去,却见凌夜已经气冲冲地走向了井口那边。
“……”凌云志多少有些无言以对,也只得摇头在心中一叹,便笑呵呵地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