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之所以欣喜，是因为李出云虽然和夫子的理念不同，但是他的思想，已经非常接近于开辟属于自己的道路，甚至，夫子能够凭借自己那看破虚妄的慧眼，看到李出云在说话的时候，身后那道命运长河正在缓缓浮现。

圣人之相！

但是夫子的心中，也有忧虑，他可以看出，眼前的李出云，哦，不对，为了防止发生麻烦，眼前这小子改名叫了云初，这云初，日后就算不能登临九五，也必然是世界的统治者之一，他终究要从那位屠龙少年，变成那条恶龙，或许他不愿意变成恶龙，可是当身边有无数条恶龙在逼迫的时候，他真的不会变吗？

如果真的不会变，他能敌得过那些恶龙的攻击吗……

夫子没有追究李出云，摇摇手，示意其坐下，接着又草草地讲了一番，就示意众人下课。

“我并不会日日前来讲课，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们在这稷下学宫之中，论道也可，比试也可，一切，都合乎道。”

“对了，云初，你留一下。”

众人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着夫子鞠了一躬，夫子微微一笑，欠身还礼，待到众人离去，只有李出云没有动，而是来到夫子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李出云的姿势，并不叫跪，而是正坐，正坐是玄黄古时的居坐的一种方式，即席地而坐。臀部放于脚踝，上身挺直，双手规矩的放于膝上，身体气质端庄，目不斜视，以示庄重。

正坐讲究的是心性内涵以及通过坐姿达到一种修身养性，修炼自身气质，内外调合，和气护身，从而达到形神兼备的目的。寻求的是一种内心与身体的和谐统一，更是一种哲理的升华。坐在地上，能感觉出是一种对自然精神的亲近与追求。因此，李出云选择正坐在夫子的面前，而没有选择当今玄黄所流行的坐姿，摆开了论道的架势。

夫子微微一愣，他似乎能够感觉到，现在的二人，不是师徒授课，交流，分明是两种道的碰撞。

“我知道你，你的故事，我师弟已经告诉我了。”夫子摸了把胡须，微微笑道：“你很年轻，却有如此的成就，很了不起。”

“夫子谬赞。”李出云微微欠身，能得到夫子的夸赞，李出云心里还是有一些小激动的，当一个人能够被从小就崇拜的神明认可，恐怕没有人会不激动。

“不不不，我可不是谬赞，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我年轻时候的影子，不服经典，超脱常人。”夫子看着李出云，分明像是在看年轻时的自己，不禁有些感慨，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是怎样的混乱时代？那个时代的经典，就是弱肉强食，可是自己，偏偏就不服那个什么劳什子经典，而现在，自己却成了经典，被后来的人们质疑：“三千万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啊……你知道，我为什么很喜欢你的见面礼吗？”夫子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不知道。”

“你让我想起，我第一次开宗派，招收弟子的时候，收的学费，就是十条肉干，那个时候，苦啊…….我周游列国，妄图以一己之力，改变玄黄界混乱的状态，可是我太天真了，后来，我便放弃了自己去改变世界，而是去教书，授道，我的学生们，才真正地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主流。”

夫子一脸感慨地回忆着他的往事，李出云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夫子的话很朴实，内容也是一些日常的琐碎事情，可是李出云听来，却觉得整个灵魂都在震颤。

“我有一个学生，名叫颜回，他是我最喜爱的学生，也是我当年认为能够继承我道统的人，我和子弟们周游列国时，曾在陈、蔡两国间被围困，断粮了七天。在这困境中，有一次子贡得到一个机会混了出去，买一石米回来，颜回和子路便马上开始煮饭。这时大家都很累，我也在对着灶房门口的椅子上睡着了。我后来醒来，却正好看见颜回，此时偷偷把一团饭往自己嘴里塞，我假装没看见，对颜回说：“不久前我梦见祖先，相信他们会保佑我们，我因此用煮好的饭先祭拜祖先。”颜回说：“老师，不可！万万不可！”“为什么？”我便问道。“老师，刚才我煮饭时不小心，竟让一撮灰掉了进去，弄脏了一小团饭，我觉得弄脏的饭绝不能给老师和同学们吃，扔掉又可惜，于是我就将那团饭吃了，这样的饭，怎能用来祭祀？至此，方才真相大白。”夫子一双眼睛看着李出云，笑呵呵地问道：“你觉得，我给你讲这个故事，是为了什么？”

“弟子认为，夫子是要教导弟子，做人要诚信。”李出云下意识地回答道。

“呵呵……不不不……”夫子笑了笑：“君子要诚信，这话是没有错的，但是我不是想要告诉你这个，而是想要告诉你，哪怕是在贫困之中，颜回都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品行，此谓，贫贱不能移。”

“还有一次，有个同学的铜方圈丢了，就怀疑是颜回偷了。虽然大家都在颜回面前旁敲侧击，颜回依然镇静自若，不理不睬。这样，同学们更加怀疑是他偷的，为了测试颜回，我便拿出一锭金子，放在了学堂的门口。饭后，颜回第一个来到学堂。我就躲在学堂的门后，偷偷看着他，他发现了那锭金子，我在那包着金子的纸上写过：天赐颜回一锭金。颜回笑了笑，取出笔也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又把金子包好放再原处，然后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取出经书放声阅读起来。等到我拿回那锭金子，纸包上又多了几个字：天赐颜回一锭金，外财不发命穷人。我便知道，那铜圈，一定不是颜回偷的。”

“颜回的家里很穷。”夫子看着李出云：“穷到连饭都吃不起，可是当一锭金子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依然没有选择收为己有，这便是，富贵不能淫。”

“古往今来，无数人在微末之时，能够坚守本心，做到贫贱不移，但是富贵了之后，便迷失了自己，忘记了自己的初心，就像现在的你们，也是一样，你们这七十二个人，有贵公子，也有贫家子弟，我看得出来，那些个贫家子弟有着自己的傲气，也有着自己的抱负，那些富家子弟，虽然有些养尊处优，但也有一腔热血，这样的少年，才是未来的希望，可是等到了一千年之后，一万年之后，你们成为了世界的管理者的时候，是否还会和今天一样，保留着自己的志向？那个时候，会有无数的人，逼着你和他们同流合污，逼着你向这个世界的权威妥协，不是吗？”

李出云闻言，冷汗唰地一下淌了下来，他的神魂如同被重锤狠狠地敲了一遍，夫子这番话，他彻底听明白了，夫子压根不是在说其他人抱负的事情，夫子分明是在说自己！

别人的抱负，无非就是成为绝世高手，或者成为一方诸侯，朝廷权贵。可是自己的抱负是什么？是要彻彻底底的改变这个世界！是要建立一个没有统治者，人民统治自己，管理自己的世界！一切权力归于人民的大同世界！夫子分明是从自己的论道之中，听出了自己的抱负，所以才出言敲打自己。

你的抱负很好，可是你现在没有实力去实现它，那么等到你有实力的时候，你还会继续保持着这个抱负吗？等你到了那个层次，环境压迫你，身边的人压迫你，还有这千万年留下的精神禁锢会压迫你，你，李出云，是会坚持到最后一刻，还是会放弃自己的理想，落进尘埃之中，选择成为他们的一员？

“多谢夫子提醒。”李出云换了一副严肃的神色，发自内心地道：“我李出云，一辈子都会为了屠龙而奋斗，决然不会成那恶龙，我将开拓一个时代，直至死方休。”

看着李出云那坚毅的脸庞，夫子突然笑了起来，有些揶揄地道：“怎么？这时候不叫云初了？”

“呃…….”李出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解释道：“这不是怕麻烦吗……”

“坐而论道，容易，可是实际做起来，会有无数想象不到的困难，我的道，也是我自己一步一步，经历了无数的艰难险阻走出来的，这一条道走到现在，我是他的开创者，却不会是它的掌控者，未来的路，还要你们自己去走。”夫子道：“我给你们讲的，不是道，而是道的外显，这是我的道，它的理论，就是如此，或许会有些许的错误，但它不是道的本身，一条大道，不会完美无瑕，但它必然会契合整个世界最根本的原则，那就是天道。”夫子顿了顿，接着道：“除非，你能超脱天道，再造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