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吃在别人眼里是缺点，在陆挽眼里却有大用处。他曾找了几个厨子，让他们研究牛肉、羊肉、马肉、牛奶、羊奶……这些西北常见的食料怎么能做成耐保存易运输的食品。结果那几个厨子研究来研究去也没研究出新花样。

陆挽在这方面也没啥天赋，所以也没办法责怪那几个厨子。现在镇羌堡内显露出这么一位嘴馋的角色未尝不是好事。

韦千户把唐毅从大牢里放出来，这位兄弟的相貌倒是大处陆挽意料。陆挽本以为此人会是一个圆滚滚的胖子，谁料到唐毅本人瘦成了骨头架子。

陆挽见到人后，忙问道：“唐兄不是这几天在大牢里面饿成这个样子吧。”

唐毅也连忙解释道：“公子，我是天生长不胖。你别错怪我表舅，这些天可没亏待我，大牢里的伙食比我家里还好呢……”

韦千户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赶忙打断道：“憨货，闭嘴，公子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陆挽说道：“没关系，我们就随便聊聊，韦大叔你这么紧张就是把我当外人了。唐大哥，你是怎么发现甘薯叶子能吃的？”

唐毅害羞道：“不瞒公子，我从小就贪吃，不管遇到啥东西都想尝尝，就是遇到野草，我也会嚼两口看看能不能吃。我家里面也种着麦子，有时候从甘薯田路过的时候，就感觉那嫩叶子肯定很好吃。我就偷偷摘了几把，回家放点蒜末，用菜油一炒，果然美味无比。后来忍不住我就天天去摘了。”

韦千户又忍不住斥责道：“你个憨货，家里饭都吃不饱，居然还有钱买大蒜。咱堡内几家存着那玩意……吃个一两顿不就算了，你还天天去薅，不然能给王老汉抓住么。”

等韦千户埋怨完，陆挽又问道：“唐大哥还发现其他吃法没？”

唐毅此生第一次遇到有人不嫌弃贪吃，立刻来了精神，说道：“叶梗焯一下水，凉拌也很好吃。听说那东西的根才是果实，我知道这些甘薯苗都是公子的宝贝，没敢连根拔。”

不错，还知道根不能拔。陆挽赞赏地拍着唐毅肩膀道：“唐大哥做事还是有分寸的。我有个事情想拜托唐大哥。”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对唐毅用拜托两字，他感动道：“公子你说，我唐毅为你赴汤蹈火，绝不皱个眉头。”

韦千户不禁皱了眉头，心想：你这一干活就偷懒的吃货还能赴汤蹈火？

陆挽道：“我准备在堡里建个食坊，请唐大哥专门去研究制作食物。就好比，牛肉、牛奶，除了做肉干、咸肉、奶片、奶酪，还能不能做出别样的耐保存易运输的食品。钱，我来出，你要什么材料，我想办法给你去找；研究出来了我就给你食坊的股份。”

还有这种好事？对唐毅来说，陆挽说的这事比地上捡金子更有诱惑。唐毅觉得活了二十多年，终于遇到知己了。从今以后，他唐毅愿为陆挽当牛做马。

这事还得慢慢筹备，唐毅已经多日没有回家了，商议完后，他迫不及待的跑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和弟弟。

唐毅刚刚离开，韦千户的孙子韦虎头拿着一个木质物品蹦蹦跳跳跑了进来。

韦千户再次皱着眉头责道：“不好好在学堂读书，跑来官衙做什么。”

韦虎头说道：“我听说老师回来了，我前几天做了个东西，想给老师看看。”

陆挽蹲下来，说道：“有什么东西要让老师看呀？”

韦虎头摇着手里的木质物品显摆了几下，问道：“老师猜猜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个木质物品上面是一片扭曲的叶片，叶片中间有个长长细细的木棍。这个东西在江南很常见，通常都是用竹子制的，名曰竹蜻蜓。只要双手一搓那个细长的木管，竹蜻蜓就会旋转着飞起来。

镇羌堡这种地方有木头没竹子，也没有谁有心思去研究孩子们的玩具，这东西难道是韦虎头自己发明的？

陆挽佯装不知道：“来，告诉老师这是什么？”

虎头得意的把手中木蜻蜓一转，蜻蜓旋转着飞上了天。

陆挽摸着韦虎头的头道：“挺了不起的，这是你自己发明的么？”

韦虎头更加得意地点了点头。

韦千户在旁边打击道：“书不好好读，就知道贪玩。”

陆挽则说道：“其实在老师的家乡，这个东西是竹子做的，叫做竹蜻蜓。”

韦千户继续打击道：“原来别人早就做过了，你老实说是谁教你的。”

韦虎头委屈的快哭出来了，说道：“就是我自己做的。我看匠社的师傅们做风帆还有刮水的木片，然后想出来的，这叶子还是用废木片做的。”

陆挽替虎头伸冤道：“老师信你，你能自己发明出来，是很了不起的。”

等陆挽把韦虎头开开心心哄回家，韦千户不解道：“陆公子，你教他们这些东西，真的有用么？”

陆挽道：“韦大叔不要小看你孙儿做出的东西。你知道那叶面为什么要做成扭曲的么？又用什么的手段才能做出那个形状？怎么才能让木片和木棍紧密连接在一起？为什么它旋转后就能飞起来？”

韦千户被陆挽问得瞠目结舌，愣了半天说道：“老朽又不是木匠，怎么知道这些。”

陆挽道：“这天地间隐藏着很多我们没有发现的道理，这些道理可能会像火药一样改变我们的生活。我们大明从不缺焦文爵字的读书人，我们缺的是能够发现万物至理的人。

天生万物，万物都有用途；天生亿兆生灵，每个人也都有其天赋，如果善加引导这些天赋，这些孩子以后就会变成了不起的人。”

对于镇羌堡的军户来说，一直以来能够活下去已经不容易了。成为了不起的人，这是他们几乎从来没想过的。在他们的观念里，只有总督、巡抚、兵宪、总兵，这些人才能称之为了不起的人。

韦千户知道自己的见识远远不如陆挽，他只能选择信任陆挽，他说道：“老朽的孙儿就拜托公子了。虎头是这孩子的小名，公子能不能给他起个大名？”

陆挽道：“令孙常往匠社跑，我看他挺喜欢机构之术的，起名韦构如何？”

韦千户：“老朽替他多谢公子赐名。不如今日就顺便去我家吃个午饭吧？”

陆挽也不客气，依言叫上自家两个孩子，去韦千户家蹭了顿午饭。

其后一段时间，陆挽在镇羌堡过着平静的生活。每天早上农田里观察记录几种作物的长势，然后去学堂教学生，中午去匠社看看有没有问题出现，晚上还得处理一些账目问题。林时雨去了松山城，身边有能力管账的就只有张神医了，陆挽不可能把这种耗费心神的工作推给一个老人家。

陆挽本来是让堡内各家各户自制肉干咸肉，然后搜集起来交给庄浪商帮去卖。堡内原本绝大多数都很贫困，家中条件也都非常简陋，厨房里面蛇虫鼠蚁都是常客。

张神医说这种环境做出来的食物容易留有毒素，堡内人大部分病因也都是吃的不干净造成的。

陆挽做这么多事情，一是为了改善边区环境，二是为了平衡贸易进出。赚钱根本就不是他的目的，要是为了赚钱就不顾顾客身体安危，陆挽更不可能做出来。

为了让做出来的食物更卫生，陆挽又买下两套连在一起的院子做了食坊。他请人把中间打通，铺上石板地面，做成晾晒的院子；把所有的房间都打扫干净，把房顶的漏全补上，把边边角角有缝隙的地方全堵死，大门加上高门槛，房屋四周撒上生石灰……

经过这番整治，就不担心做出来的食物不卫生了。陆挽聘用了几十个妇女，按月给她们发工钱。山下有些草原分给了归附大明的各族部落，牛羊肉还有奶的来源不用愁；销路有庄浪商帮，也不用发愁；生意立刻就红火起来。

陆挽在食坊里单独分了一件房屋给唐毅。单独给他砌了个灶台、配了橱柜厨具，盐、糖、蜂蜜、胡椒、藤椒、孜然……只要能想到的佐料，陆挽都让庄浪商帮给送一份过来。

堡里人都笑唐毅这次是老鼠掉米缸。每天都可以吃喝痛快了，算是彻底如了愿。

你说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每天就专门研究吃喝，还有工钱可拿，工钱还比那些每日辛辛苦苦做咸肉、肉干的女工还要多。女工们多少有些怨言，她们不敢跟陆挽放肆，却敢常常讥笑唐毅。

以往没脸没皮的唐毅，这次听了陆挽的话，真把现在的工作当份事业来做。为此还常常跟陆挽喊冤哭屈。

陆挽一边安慰唐毅，一边鞭策他道：“想要别人对你改观，总得先拿出成绩。就算万岁爷也堵不住别人背下说什么，等你有了发现，我肯定会给你正名。”

唐毅不忿道：“我不是发现甘薯叶梗能吃么？堡里现在不也经常拿着当蔬菜吃了么。”

陆挽道：“咱们初期就试种了几十亩，有些过繁盛的叶梗可以摘来供应堡里，却不够拿出去售卖。堡里人短视，他们看不到未来；你是世袭的百户，心胸该比他们大度。王大爷种了多年甘薯，他能不知道甘薯叶能吃么；他早就跟我说过了，只是前段时间秧苗稚嫩，没到可以采摘的时机。”

唐毅道：“好，那我就努力工作，一定证明给他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