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以西，两个最大的部族，拥有数量相仿的兵力，一旦开战，后果不堪设想。和挑起战端相比，丢失缉拿目标简直不算个事。鄂尔多斯百夫长异常懊恼地对手下说了声“撤”。

看着鄂尔多斯百人队掉转马头，多伦族的巡逻军也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能从盔甲武器上看出来，对面过来的百人队是鄂尔多斯部中的精锐。

松懈下来后，有人跟领队的百夫长说道：“刚才确实过来两骑，向着西北去了，我们该怎么办？”

百夫长指着一名十夫长道：“我现在必须严防边界，你带你的部下过去把他们捉去见台吉。鄂尔多斯部动用精锐百人队追拿的应该是重要人物，不要让他们走丢了。”

追击的十夫长刚走不久，百夫长又看见一只鄂尔多斯马队越过边界而来，他刚刚松懈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还好，等对方队伍走近了，他看见队伍前面持着旌节，那是部族使节的标志。

百夫长上前问明情况，原来是鄂尔多斯的智者乌克善奉命出使多伦族，那就没有阻拦的必要了。

先有精锐军越境抓人，紧跟着就有使节到来，百夫长预感草原要出大事了。

乌克善刚刚已经遇到了没有完成任务的亲卫百人队。他没想到先后派了两拨人马，还是让两个势单力薄的人逃脱了。如果能想到的话，他昨天下午就应该动身。

不过火落赤的部下想必也不会放任两个来历不明的人在自己部落内散步消息。火落赤这个老头子与明人斗了一辈子，应该不可能在晚年改变立场投靠明朝。只要不投靠明朝，在与大明朝贸易这件事上，作为领主的利益都是一致的，这点乌克善并不担心。

火落赤的驻地到爱达汗的汗帐需要走一天多。乌克善在第二天下午抵达火落赤的驻地。

多伦部只是土默特部分出来的一个鄂托克。按照蒙古族的规矩，可汗征战时，每个鄂托克最少必须出兵一千。可是，实际上多伦部拥有的铁骑并不比鄂尔多斯部少多少。由今年春天多伦部轻松拿出一万骑来看，他们最少拥有一万五千骑；加上后来吞并畏吾儿沁部的两千骑，实力已经和鄂尔多斯部几乎没有差距了。

乌克善很清楚历代转轮汗为什么要分给一个鄂托克这么多兵马，那是因为他们忌惮鄂尔多斯强大起来，必须有一个部落在贺兰山以西为他们牵制鄂尔多斯部。

达延汗统一蒙古之后，因为蒙古疆域太大，本来约定鄂尔多斯部的可汗为蒙古兀鲁思的济农（副汗）统领蒙古右翼三万户，即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而蒙古大汗驻守察哈尔统领左翼三万户，即察哈尔、喀尔喀、兀良哈。

后来土默特族的俺答汗壮大起来，几乎再次统一草原，把真正的蒙古大汗逼得几乎没有转圜之地。土默特部由是占领了草原最丰饶的河套地区，把右翼的另外两万户逼到了遥远的甘肃。鄂尔多斯可汗的济农之位也就成了镜花水月，统领右翼三万户更是成为笑话。

即使这样，俺答汗这一脉还是不放心任由鄂尔多斯部在遥远的西方默默积蓄力量。必须有人为他们牵制鄂尔多斯部，这个人当然也不能是和他们具有同等法理地位的永谢布可汗。那就只有火落赤和他们自己派王子过来了。

本来贺兰山以西还有卜失兔这个俺答汗的四世长孙。不过五年多前，他带着部下回库库和屯城争夺汗位去了，他的领地大部分让给了火落赤的多伦部。这就造成了现在西北多伦部和鄂尔多斯部双雄对峙的局面。

看着绵绵不绝的帐落，乌克赞不禁感叹，这怎该是一个鄂托克领主的驻地?除了转轮汗的库库和屯城，这里比其他任何一个万户的汗庭都不逊色。

火落赤台吉很热情的亲自出帐迎接乌克赞，乌克赞却绝不敢以上国使者自居。他像拜见可汗一样拜见火落赤。

对面这个乌克赞经常想方设法算计的小老头友善的把他扶起来，把他请进了帐篷。

“鄂尔多斯的智者，我亲爱的乌克赞，是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尊贵的火落赤台吉，有件大事即将在草原发生，所以可汗不得不派我来和台吉商议。”

当下乌克赞就把情况给火落赤详细介绍清楚。听完后，火落赤表现出的惊讶和乌克赞心中的预计完全一样。

火落赤紧跟着就问道：“那尊贵的爱达汗准备怎么应对？”

乌克赞说道：“我们可汗的意思是，只要火落赤台吉愿意联手，我们绝对有足够的力量封锁明朝庄浪的边墙。明朝不可能让我族人通过兰州或者凉州进入明境去庄浪交易，只要封锁了庄浪的边墙，那松山市场就会成为虚设。”

火落赤道：“你们可汗准备派遣多少兵马封锁边境？”

乌克赞道：“五千骑足够了。”

火落赤道：“明人好办，过来就杀了，咱们自己的同胞呢？这种事一旦消息传开，恐怕很难禁止。”

乌克赞道：“台吉你想一想，如果牧民们自己与明朝交易，你日后拿什么补给你的过万铁骑。明人这是准备挖掉我们的根，请不要犹豫了。只要多伦部和我们鄂尔多斯部一心，贺兰山以西就没有谁敢违抗我们的命令。如果真有少数不怕死的，裂其尸，奴其家族，只需少许的献血就可以让他们不敢南顾。”

火落赤道：“难道就这么一直封锁下去？我们的部落也从明朝购买粮、茶、盐、铁等资源。如果封锁的太久，咱们内部会不会出现裂痕？”

乌克赞道：“松山这次古怪的开市一定只是明朝内少数人的冒险。明朝内部应该和我们一样，拥有强烈的反对声音，我们可汗已经派人去明朝内部活动了。相信用不了多久，明朝内部就会起内讧。只是……如果方便的话，尊贵的台吉是不是也该……”

火落赤果断道：“我没钱，我们只是一个鄂托克，要养这么多部民，我真的是一两银子也挤不出来。”

乌克赞很想啐火落赤一脸。你嫌部民多？鄂尔多斯部不嫌，你舍得分一点出来么？就知道从火落赤这里挤不出来银子，乌克赞大方的表示道：“我们可汗也体谅台吉的难处，所以活动的费用我们部落承担了。”

与几千两银子相比，在附近部族中的人望更重要。鄂尔多斯出的钱，西部其余三个部落多少要感念一下鄂尔多斯的恩情。未来若与多伦部相争，也会多一分胜算。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火落赤道：“乌克赞，你果然不愧是我们蒙古族的智者。我过会就去下命令，你远来是客，老夫理当先设宴款待你。”

乌克赞却道：“此事至关重要，还是请台吉先去部署。”

火落赤笑道：“好，好，果然是公正无私的乌克赞，我这就安排，你请先去歇息。”

乌克赞很想旁观火落赤进行布置，可他不敢提出来。火落赤名义上是位鄂托克领主，实际上就是一位可汗。没有哪个使节可以挑衅别族可汗的尊严。

带到住所安顿后，乌克赞并没有休息，而是在火落赤的驻地四下观察。

没过多久，他看见有两个人被一支十人队压进了火落赤的大帐。其中一个人乌克赞认识，正是赫尔族的必阇赤阿布力。同为必阇赤，两人以前还有过来往。

不用说，另外一个人肯定是达尔马。这两个人背叛本族，居然听从明人的吩咐，沿途传播可以动摇本族的消息，实在是罪该万死。

乌克赞远远地注视着火落赤的大帐，他正好可以借此事观察火落赤的真正态度。

过了一会阿布力和达尔马又被从大帐中推了出来，两人被火落赤的亲卫拉到帐落之外。

两名亲军手起刀落，两颗硕大的人头跳了一尺高后跌落草地，又翻滚了几圈。此时，天色昏暗，残阳如血，而血继续从阿布力和达尔马的脖颈处喷涌如泉。

蒙古人的习俗，除了大贵族，基本都是就地掩埋，连个棺椁都不需要。火落赤的亲军显然早有准备，两人提着头回去复命，其他的人就地用铁锹挖了个坑把尸体埋了。

至此，乌克赞终于彻底放下心来。火落赤这种反应才是最正常的。要是让牧民们和明朝自由交易，领主们的收入会大大减少。收入减少了，拿什么去本部的数千铁骑。更别提还有大领主们才能养得起的怯薛军，那简直就是吞金兽。

乌克赞在观察火落赤，熟不知火落赤也派人暗中在盯着乌克赞。

当得到监视者回报后，火落赤百味杂陈，这就是蒙古族的智者么？一个所有应对都在别人预料之中的智者。在昏暗的暮色中，老眼昏花的乌克赞怎么可能在那么远的距离发现人已经被掉包。

早在数天之前，火落赤就收到了林时雨的信件。信中倍陈自由互市之利弊，以及鄂尔多斯族可能之反应。

和大明朝斗了一辈子，从宣府打到大同，从大同打到太原，从太原打到延绥，从延绥打到宁夏，从宁夏打到甘肃，大明帝京以西的边防重镇，火落赤都交过手。

这辈子快走完了，好不容易在甘肃找到了一片可以生聚族群的地方，以为可以给子孙们留点家业，没想到却遇到眼下这事。就算湟中三捷领地被北推了五十里，火落赤都不曾像现在这么绝望过。